05 冷暖自知

夏之寒坐在候客廳的沙發裏,筆記本電腦擱在膝蓋上,身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速溶咖啡,眼睛緊緊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運指如飛。

巨型的電子牆上,時針不斷地變換著位置。窗外的天色,由白變灰。

從總裁辦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有高管,有記者,有男人,有女人,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沒有消停過。

下班的鈴聲響起,坐在總裁辦門前負責接待的秘書小姐鬆了口氣,抬手伸了個懶腰,不經意間發現了不遠處的夏之寒,心中一驚。又回頭看了看,總裁辦的門依舊緊閉著,絲毫沒有鬆動的痕跡。轉頭再看夏之寒,看見她仍抱著筆記本電腦猛敲,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歎了口氣。伸手撥了祈默安的內線,等待應答。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夏之寒每天一有空,就會到祈默安的辦公室門口來等著,帶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邊等邊工作。

白小冰又來找過她了。經曆了生死關之後的白小冰,蒼白羸弱,臉白紙一般,比起從前,更加憔悴。她找到夏之寒,聲淚俱下,希望夏之寒能私下說服祈默安庭外和解,不要鬧到法庭上去。

其實,不必細想,便能知道她的苦衷了。她畢竟也是名門出身,才貌俱全,在城中也有些名氣,嫁了富貴人家之後,更是人人稱羨。若要被外人知道,她的婚姻淪落到這般田地,難免貽笑大方,著實會讓她覺得難堪。

世上最好麵子的,有兩種人,一種是男人,一種便是有財勢的人家。這前者,難以說得清,仿佛就是一種天性。麵子事大命是小,這種男人不在少數。至於後者,不管男人女人,他們是過慣了被人奉承讚美的生活,那些縈繞在身邊的虛浮的東西,仿佛就成了一種習慣,明明知道都是假的,卻生怕有一天失去了,遭人嘲弄,招人笑柄。

白小冰不是男人,所以,她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也有可能,這都是夏之寒想多了。

聽到下班鈴聲,夏之寒抬起頭來,扭扭酸疼的脖子,發現門邊的小秘書正探究地望著她。見夏之寒看她,便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低頭開始打電話。見那恭謹的神情,應該是打給她老板的。

不一會兒,總裁辦的門終於開了,一身筆挺西裝的祈默安從裏麵走了出來。他一手提著公文包,一手的臂彎裏掛著件黑色風衣,眉眼間有絲疲憊。

這時的天色,已經黑沉了。

夏之寒一抬頭,正和他的目光相接,竟是愣了愣。祈默安倒是沒什麽反應,轉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秘書。

那小秘書的臉色不太好,小媳婦似的站

在祈默安跟前,低著腦袋。祈默安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又說了幾句,小秘書才終於笑了,收拾了東西,笑著望了望夏之寒,下班去了。祈默安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還未斂盡。

夏之寒“啪”地一聲合上了電腦,站起身來,快步迎了上去。

“祈董!你終於肯見我了!”夏之寒有些微喘。

祈默安隻看了她一眼,沒接話,轉身便往電梯走。

夏之寒趕緊跟上去,亦步亦趨,手裏還抱著她那台暖黃色的索尼筆記本。到了電梯門口,祈默安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瞪住她。夏之寒不防,差點就這麽撞上去。

“夏律師,我有說過我要見你嗎?”祈默安繃著臉,道。

“你現在不就在見我了嗎?”夏之寒脫口接住話茬。

祈默安的嘴角更加抿緊了幾分,轉身要進電梯。夏之寒還沒來得及踏進去,就被他截住。

“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祈默安轉頭看她。

“可以,如果您覺得在這裏能把話說清楚,或者,您可以立即做出決定,答應我們的請求!”夏之寒抬起頭,迎視著他。

他的眸色很淺,淡淡的褐色,澄淨透明,溫暖純淨,和他清冷的個性完全不符,此刻卻看得到隱隱的怒意。

夏之寒這才驚覺自己的失語。如果說,冷峻的祈默安是隻老虎,凶狠強悍,那她那句話,無疑就是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了。這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還沒想完,電梯門開了,祈默安返身走進去,大喇喇地站在電梯中間,看著她。周圍的燈光很亮,祈默安衣著精細,麵無表情,站姿挺拔,像極了站在商店櫥窗裏的男模,英俊瀟灑,卻沒有血肉。

這時候的夏之寒忽然就怯懦了,她愣愣地站在那裏,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一時有些無措。

祈默安抬手看了看腕表,微微皺眉,“夏律師,你再不上來,天城大廈可就要關門了!”

夏之寒像得了特赦令,一腳邁了進去。

狹小逼仄的空間裏,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尷尬。夏之寒心下懊惱,這祈默安如此難以接近,早知道這樣就不該這麽快答應白小冰了。

正想著,電梯門開了,幾個年輕男女走了進來,見到祈默安,都恭恭敬敬地問好,好奇地打量夏之寒一眼,也不敢多看,便縮到電梯一角去了。

夏之寒僵著臉對他們笑笑,算打聲招呼。倒是祈默安,笑得那叫一個和藹可親,如沐春風,儼然一副關愛員工的慈祥領導範兒。令人更加驚訝的是,他居然能把那幾個小年輕的名字一一叫出來

,讓那幾個人受寵若驚,感動不已,就隻差掉下眼淚來了。

這很正常,剛進入大公司的小菜鳥,能被自己的老總記住名字,對於人人漠視的他們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耀。

到了門口,才發現又下雪了。雪花是一團一團的,像大朵大朵的棉花似的,散漫地飄在空中,輕輕揚揚地落下。

祈默安穿上風衣,站在門口,看見夏之寒凍得縮成了一團,鼻頭紅紅的,眼睛卻晶晶亮亮,望著眼前的這場雪,又是愁苦又是歡喜。

雪已經積得很厚,足能沒過腳踝,街上的行人車輛稀稀朗朗。

“你打算怎麽回去?”他本想問她冷不冷,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變相的逐客令。

夏之寒轉臉看他,原本晶光閃爍的光彩黯淡下去。

“祈董,真的沒辦法了嗎?連談一談的機會都不能給嗎?”雖然早料到他會是這個態度,但剛才的她居然仍報了希望。當她看到他對員工是那樣重視,那樣親切,仿佛從前那個冷漠的祈默安隻是個幻覺。他對自己的員工尚且如此關心,為什麽就不能去關心一下自己的妻子呢?為什麽就不能對她寬容一點呢?

祈默安沒接話,口中呼出的白氣消弭在夜色中。

“祈董,妻子比您任何一位員工都要重要吧?您對員工都可以這樣上心,為什麽就不能分點心出來給您的妻子呢?她不過是想守著你們的愛情,你們的婚姻,那也有錯嗎?愛情可以當做一場遊戲,說完就完,可婚姻是一種責任,不是說卸下就能卸下的。你為什麽就不能寬容一點呢?”

“你別說了!”夏之寒話未說完,就被祈默安生生截斷。他似乎有點動怒,眼神凶煞,死死盯著夏之寒,似乎恨不得把她吃進肚子裏去。

夏之寒住了嘴,卻不肯服輸,也瞪大了眼珠子,梗著脖子與他對望。

她說的有錯嗎?既然現在要離婚,當初何必要結婚?既然負不了責,一開始就不該承擔。

對峙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祈默安隻覺得好笑,冰天雪地的他竟然陪著個女人在那裏幹瞪眼。這真是幼稚之極的遊戲。

“夏律師,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想,婚姻就是這樣的。我的婚姻狀況怎樣,我想我會比你更清楚!”

說完,祈默安轉身走入漫天飛舞的雪海中。

他走得很快,興許是還在氣頭上。雪花不緊不慢地落在他的肩上,背上,大團大團的,湮沒了他的身影。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夏之寒呆在那裏,心中反複念叨著這句話,半天沒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