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同床異夢

夏之寒回到家時,已是淩晨五點。

遼遠的天幕泛著青灰的顏色,冷風嗖嗖,遠方天邊的枯樹林裏,光禿的樹枝在風中瑟瑟顫抖。

推開門,黑暗的潮湧撲麵而來。窗外微弱的光線,自窗簾縫隙中穿透過來,帶出一絲迷離的光暈。

這一室的清冷寂寥,竟勝過窗外寒意迫人的嚴冬。

夏之寒在門邊呆呆站了幾秒,才抬腳撣掉了腳上的鞋,抬手卸下身上厚重的大衣,連燈都沒開,便直接仰倒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不是為了今夜的一出鬧劇,至少,不全是。

畢竟是冬天,在沙發上躺了沒一會兒,便被凍得瑟瑟發抖,卻仍是不願意起身回臥室去睡。

從窗簾縫隙中射進來的微光,在慢慢變亮,照見了牆壁上那一幅裝幀精美的巨幅照片。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俊朗迷人,披著聖潔白紗的女人,美好清新。他們笑得那麽幸福。

隻是,這幸福,是否還在?

夏之寒垂下眼簾,視線從照片上移開,腰背微微弓了弓,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脖子下忽然多出了一隻手,輕輕地托了托她的頭。夏之寒微微一怔,卻沒有睜眼。

“怎麽不進去睡?”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方將睡醒的慵懶,卻仍自帶著股威儀。

夏之寒不動,她的手仍掖在咯吱窩裏,手指卻不自覺的微微彎了彎。

“小寒,聽話,這裏冷,回臥室睡吧!”男人輕輕搖了搖她,不厭其煩。

夏之寒忽然睜開了眼睛,半明半暗間,她清亮的眼眸,就那樣定定地釘在了男人來不及收回笑意的臉上。

那是個英氣逼人的男人。剛硬的輪廓,銳利的眉峰,略薄的嘴唇,嘴角眉梢雖帶著笑,卻仍有著掩飾不住的威嚴肅穆。這和站在婚紗照裏笑得溫和的男人,完全不同。隻有仔細看去,才會發現,原來他們,竟是一人。

現在的他,比三年前照片裏的男人,要多了份成熟,也多了許多

的自信。

這個男人,便是本城中級人民法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法官,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無數人點頭哈腰恭維逢迎的對象。

同時,他也有著另一個身份。那便是,小律師夏之寒的,丈夫。

隻是,鮮少有人知道他的這另外一個身份,或者說,很少有人知道,名聲顯赫的大法官陳嘉華,會有著一個做律師的妻子,更沒有人知道,他妻子名叫夏之寒。

用時下流行的一個詞來說,他們選擇了隱婚,卻又不能完全這樣說。

業界都知道,陳嘉華是結了婚的,夏之寒身邊的人也知道,她也是結了婚的。隻是,沒人知道,他們的結婚對象是誰。

當初,夏之寒大學畢業,草草結束了一段象牙塔裏的純真戀情,來到這座城市打拚。初來乍到的她,遇見了同校畢業了好幾年的陳嘉華。

他們的最初,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偶然邂逅,不過是漂泊流浪的一縷慰藉,卻在半年之後,莫名其妙地走入了婚姻的囚籠。

後來才知道,原來,她不過是別人的一顆棋子,不過是別人的一次無奈將就。

自此,枕邊人不如陌生人。同床,未如異夢。

夏之寒想不到,年少時的一時輕狂,竟從此將自己的婚姻埋葬。悔不當初又能如何?

在婚姻這座圍城裏,人們進進出出,到最後,能真正幸福的又有幾人?

對於陳嘉華這樣的人來說,婚姻隻是一副軀殼,隻是他用來躲避情愛糾葛,加官進爵的工具。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對於當時年少純真得如一張白紙的夏之寒來說,婚姻的意義,等同於一個女人的一生。他卻如此輕易地,毀卻了她的一生。

如今三年已過,今是昨非,夏之寒也早已不再是當時不經世事的小女孩。那些相對於她的年齡來說,太過於殘酷冰冷的過往,已將她打磨得堅硬剛強。在這場無望的婚姻裏,她需要一副將不可摧的盔甲,來時時著保護自己。

陳嘉華背對著窗,蹲在沙發前,窗外的微光

照進來,照進夏之寒冰冷的眼睛裏。他能看見那清亮的眼中,閃著怎樣一種怨懟的光芒。猛然間,他的心裏像被什麽刺了一下。

他沒有再看她的眼睛,也沒再說話,而是將另一隻手伸到夏之寒的膝關節下,準備將她抱起,卻被她猝然推開。他沒穩住身形,一屁股跌坐在客廳的羊毛地毯上。

夏之寒已經徑自起身,一聲不吭,朝洗浴室走去。

她是標準的南方女人,骨骼纖細,柔若無骨,套在緊身的毛衣下,腰肢盈盈一握。走起路來,更顯得窈窕娉婷。此時,她的長發已經放下來了,烏黑亮澤,柔柔地撒了一肩一背,隨著她輕緩的腳步,輕輕搖擺晃動。

陳嘉華眯著眼,眼前仿佛又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生,清新靈動得如同那盛夏早晨裏露珠一般。

連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在見到她的半年後選擇與她結婚。她比他小太多,站起來還不到他的肩膀,一臉的稚氣,即算青春活力,清純可人,但走出去也不見得能給他增添多少麵子。即使當時事情太緊急,結婚迫在眉睫,但他身邊比她優秀的女人數不勝數,怎樣也輪不到初出茅廬的她啊!

浴室裏響起水流的聲音。

陳嘉華從地上站起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痛苦地擰緊了眉頭。早知如此,是否他應該選擇一個更為成熟的女人來結婚,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麵了呢?一個能夠接受他的過往,接受他的自私,接受他不能為之付出所有的女人。

他的選擇,是否真的錯了呢?

水聲停了,夏之寒披著浴巾從浴室走出來,浴巾下露出藕荷一般的一截小腿。烏黑的長發已經淋濕,仍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她慢慢走到臥室門口,推門,關門。

室內靜如死灰。

從頭到尾,夏之寒都沒有和他說過一個字,甚至,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陳嘉華慢慢起身,走到窗邊,揚手一拉,白光飛撲而來,充盈了整個室內。

原來,天已大亮。是否,夢也該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