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卑微抗拒

“天冷,早點回去吧!”夜色裏一直未有動靜的陳嘉華,終於還是開了口。

夏之寒知道他在隱忍,她又何嚐不是。相互折磨的後果大多都是兩敗俱傷。今晚的場景,也許隻是巧合,卻總還是會叫人情難自容。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進去吧!讓人看見不好。”夏之寒真心勸他,不是意氣用事。很多時候,過去那些往事在她腦子裏重演一遍之後,會讓她平靜許多。

陳嘉華沒吭聲,夜裏他的表情淹沒在黑暗裏,夏之寒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到抓著手臂的手收緊了一些。她後來終於也認識到一點,當初陳嘉華不肯和她離婚,除了私心上不想因此而影響仕途,還有一點就是,一種愧疚心理。他想要彌補,彌補他對她造成的傷害損失,所以之後的時間裏,他對她還是不錯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種傷害怎是這種小恩小惠可以補償得了的。她也曾坦白地和他說過,其實不必如此,沒有用的。 在幾次離婚上訴失敗之後,她終於相信,如果不是他肯放手,她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這兩年來的平靜相處,除了看開之外,她多多少少還是存了點僥幸,以為可以讓他覺得無趣,或者更深的愧疚,進而放了她。不過,遺憾的是,到現在為止,這個想法並未奏效。

思緒百轉間,陳嘉華已經抓著她的胳膊大步往回走去。

“嘉華,我就不去了。你快放開我,讓人見了還以為我們怎樣了呢!”夏之寒推拒著,伸手去掰陳嘉華的手。

“你是不想讓別人看見還是不想讓某個人看見?!”陳嘉華忽然就動了怒,猛然間回身過來,對著身後的夏之寒問道,手不自覺又緊了幾分。那“某個人”像是從牙縫裏飛出來的,撞到夏之寒臉上,跟石頭一樣。

夏之寒想不起自己那句話有什麽問題,她不過以為他要讓她回宴會廳,後麵的那句幾乎是成了習慣說出來的,因為他們的關係沒幾個人知道,現在又是在這種地方,他不是更應該在意這些才對的嗎?怎麽反倒跟她較起勁來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夏之寒愣聲問道,語氣裏也帶了絲怒氣,“什麽‘某個人’,你以為是誰?就算有,你也管不著!”

陳嘉華一聽,猛然間大力摔掉了夏之寒的手,夏之寒穿著高跟鞋,一個趔趄,差點摔一跤。關鍵時刻,陳嘉華還是上來扶了一把。

夏之寒嚇了一跳,她本來就不太習慣穿高跟鞋。平時工作的時候能坐著絕不站著,偶爾走動的時候也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這一下子,對她來說確實危險。但她還在氣頭上,想也沒想就鬆開了陳嘉華遞上來的兩隻胳膊。其結果就是疼得直吸氣。

她心道壞了,不會真扭到了吧!夜裏太黑,她抬起腳,低頭朝腳下看去,卻被人用手拉住了。

“別動,我看看!”陳嘉華說著,便一手扶住她,身子蹲下去,另一隻手摸向夏之寒的腳踝。

腳踝處被他輕輕一撚,夏之寒便疼得嘖嘖吸氣。

“看來真是扭到了。”陳嘉華頭也沒抬,宣布結果。

夏之寒一聽,心裏急了,“不會吧?”說著,自己試著用那隻傷腳撐地,果然疼痛難忍。

陳嘉華已經站起了身,伸出一隻胳膊讓夏之寒抓著,“試好了麽?相信了吧?”語聲中竟不自覺帶了絲揶揄。

夏之寒聽了,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甩掉他伸過來的手,衝口而出,“你還笑,還不都是因為你?你沒事發什麽神經!”她自己都沒發現,這一刻的自己已然卸下了防衛的姿態。

陳嘉華忽然怔在了那裏,一動不動。不是被夏之寒的發作嚇到了,而是,眼前的夏之寒,與他記憶裏那個任性簡單的女孩重合了。他的眼前又浮起她肆意的笑,她迷糊時像貓一般慵懶的表情,她發脾氣時不自覺睜大的眼睛,就如此刻一般。

夏之寒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自在地轉移了目光,低低道,“不好意思,我不該亂發脾氣,這隻是個意外。”

陳嘉華看著她,夜色將她的表情隱沒,但他知道,剛才他記憶裏瞬間出現的女孩,現在已經不見了。

這不能怪她,是他,讓她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她曾經執著美好的信念,在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她變得敏感,變得不願意再相信別人,甚至不相信自己。

她說得對,是他毀了她。

“還能走嗎?”陳嘉華沒有多作糾纏,他問道。這次,他沒有再上前來,隻是遠遠地站在原地,看著站得艱難的夏之寒。這是最好的距離,他不能再靠近她,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怕什麽。是夏之寒的抗拒,抑或是心底翻騰的念想。

夏之寒試著走了幾步,疼得厲害,她感覺左腳踝處一定腫了。但她卻不說,隻是倔強地點了點頭。

陳嘉華沒再說什麽,他轉過身去,指了指前麵不遠處的停車場,“我的車還在那裏。”說著回頭望了夏之寒一眼,“你確定還能堅持走那麽遠麽?”

那是一段不小的距離,從這裏走過去,至少得要五分鍾。夏之寒知道自己肯定走不了,猶豫了一下,方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這裏攔車就好。”

此時,他們正站在公路邊,寂寥的夜裏,偶爾經過一兩輛出租車,隻是大都不是空車。夏之寒知道現在自己這麽說,多少有些矯情,甚至是小氣,但她管不了那麽多。她當時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絕不能再讓陳嘉華看見她軟弱的一麵。兩年前的那次,已是她一生恥辱的印記。

陳嘉華微低了頭,眼睛瞟了眼夏之寒受傷的腳踝,她當然知道她在顧忌什麽。兩年來,她對他冷漠疏離,與之前判若兩人。他幾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她,有時候卻又禁不住回想從前那個她。每每那時,他總是會想,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她的心門曾經完全為他敞開,他卻無情而徹底地給了她一陣狂風暴雨,狠狠地擊碎了她。

在那之前,他不曾知道,自己竟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可他當時隻是想讓她恨他,讓她不必再為他這麽一個淪陷在地獄裏的魔鬼牽絆。他忍住痛苦去殘忍,隻是想讓她解放。但事後他才明白,他想錯了,大錯特錯。

他讓她完全塵封了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