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婚姻棋子

天上有浮雲飄過,慢慢悠悠,嫋嫋娜娜,薄而清透,飄渺朦朧間似水中漫展的綢紗,浸過雲後那一輪新月牙。

夏之寒的胳膊被陳嘉華狠狠地抓在手裏,手臂凍得麻木了,她早已感覺不到痛感。她仰著脖子,努力睜大眼睛,盯視著眼前這個男人。他這副樣子是要來興師問罪的麽?他憑什麽這麽做?她又憑什麽要一次一次接受他無理甚至無恥的安排!

兩年前的那個雨天,滂沱大雨中,她趴倒在雨地裏,渾身冰冷,嚎啕痛哭。

麵對背叛得徹底甚至殘忍的丈夫,她沒有退路選擇不決絕。但在這無人的大雨之中,在這靜寂到隻剩下雨聲的時刻,在混沌的天地間,她終於抑製不住心底絕望的悲傷。

放縱的悲傷,在雨聲中格外淒涼。

偏偏,有些人就連這個權利都不給她,不傷她到底誓不罷休。

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她把臉埋在臂彎裏,哭得動彈不得。一輛汽車疾馳而來,濺起一地泥水,潑濺了她一頭一臉。還沒來得及抬頭,一隻強硬的手已經伸過來,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提起來。那樣子,就像從地上撿起一條落水狗一般,滿眼不屑的鄙夷。

夏之寒艱難地抬起頭來,透過雨幕,望見了那張她恨不得撕碎的臉。陳嘉華擰著眉頭看著她,沒有說話。他撐著一把大大的黑傘,卻將手上提著的夏之寒置身於傘之外,任雨水衝進她充滿恨意的眼中。從傘上匯聚而下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砸在夏之寒的頭上,臉上,但她依舊不管不顧,隻是狠狠昂著頭,仰著脖子,如此刻一般,不認輸。

他們對峙著,夏之寒的腿在發抖,她的體力已經支撐不住,但心中的恨意卻讓她不能就此倒下。她也不會讓自己在敵人麵前示弱。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她越是如此,便越代表著,她有多在乎。

陳嘉華忽然變了變臉色,一瞬間將目光移開,手猛地一鬆,回身便走。夏之寒以為他終於放棄,不再管她,身體早已支持不住,手扶著膝蓋,戰栗地站在雨中,像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小舟,單薄而淒涼。

就在她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陳嘉華忽然又轉回了身,臉上的表情猙獰怖人,衝上來對著夏之寒便是一巴掌。這個耳光來得太快,虛弱的夏之寒幾乎沒有踉蹌的過程,直接被扇倒在地。

有時候,越是不動聲色的人,越是可怕。絕情絕義起來,令人難以想象。

夏之寒軟軟地倒在地上,雨水冰冷,卻澆滅不了她臉頰上火辣的疼痛。這一秒,她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地爬起來,照著陳嘉華就是一巴掌打回去。這一耳光,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用力地呼吸,像一條缺氧的魚,她怕自己下一刻就會死去。

陳嘉華卻笑了,笑出了聲,仿佛這是個很大的笑話,“小寒,你不覺得

你早該這樣做了嗎?”

夏之寒撐著膝蓋看著他,“瘋子!”

“我說過,你不能動她,我也不會允許你動她,因為她是我的女人,我真正愛的女人。”

陳嘉華平靜地宣布道,用一種堅定篤信的姿態,仿佛在頒布一道法律一般。

夏之寒怔住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一心依賴的枕邊人,她許願與之共度一生的男人,心裏愛著的,竟會是另一個女人。

是的,他從未對她說過愛她,即使是結婚的時候,他也隻是平平淡淡一句,我們結婚吧。但她以為,他隻是不放在嘴上,其實心裏還是有她的,他不是那種花哨的人。就算對她算不上愛,也至少是把她放在心上的吧,不然為什麽要與她結婚呢。可是,這一刻,當這個男人坦然地在她麵前宣布,他愛的女人是其他人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那,你與我結婚又是為什麽?”盡管知道不該問,盡管知道得到的答案會有多傷人,她還是選擇問出來口。

這一句話問出來,陳嘉華的目光躲閃了一下,才又望向雨中蒼白著臉的夏之寒,“我不想騙你,當時的我,隻是需要一個婚姻的名義,僅此而已。”

多麽可笑的理由,這就是背叛的男人,對女人說出的他們婚姻的意義。他難道不知道,婚姻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他難道不清楚,婚姻在一個女人心中代表著什麽。她清楚他所說的需要時什麽,當時他在升檢察長的關鍵時候,婚姻可以為讓他的青雲之路更加順暢。

也就是因為如此,夏之寒才會在他們認識半年,交往三個月的時候答應了他結婚的要求。當時的她竟天真地以為,婚姻就是一輩子的誓約,雖然是情勢所迫,但他至少對她是有情分的。

然而那一刻,他卻那樣輕易地說,隻是需要一個婚姻的名義,輕描淡寫,毫無愧疚之色。他又把她當成了什麽?工具?棋子?還是,什麽都不是?

夏之寒冷笑,“為什麽?”她聽見雨聲中自己的聲音,冰冷刺骨。

陳嘉華不答,有些哀傷地看著她。他知道她在問什麽,清楚她此刻想要知道的是什麽。隻是,她沒有問那個女人是誰。這讓他感到僥幸,雖然她問了他也不會告訴她。但後來回想起來,卻常常會因為這個問題的事,讓他深深疑惑,甚至煩躁不安。

“為什麽是我而不是別人?”夏之寒咬牙切齒,“既然沒有感情,既然隻是一紙合約,既然隻是你升官發財的墊腳石,為什麽是我而不是別人,不是你那個所謂真心愛的女人!你怎麽不去和她結婚啊,我對你什麽都不是你憑什麽要這麽來害我!”

陳嘉華仍是不答。雨勢漸漸小了,雨水在地上匯成小河,一路流去。雨聲滴答流轉。

夏之寒不怒反笑,“

莫不是你愛的女人不愛你,嫁給了別的男人?”

“住口!”陳嘉華終於也激動了,出聲喝止她,“這個你不必知道。”

“陳嘉華,你真可憐!”夏之寒忽然道。

陳嘉華麵色鐵青,卻兀自隱忍克製,“小寒,我有我的苦衷,希望你理解。既然選擇了和你結婚,我不會反悔。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和你離婚。你依然可以做我的妻子,但不是女人。”

夏之寒斂住譏諷的笑意,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咬牙切齒,“你還可以再無恥一些麽?”

他不愛她,對她沒有絲毫情意,結婚隻是拿她當靶子,如今事已至此,她也終於了解了事實的真相,他卻還要繼續綁住她的手腳,讓她困在這令人作嘔的陰謀婚姻裏,不得超生。這男人簡直殘忍得令人發指。

陳嘉華沒有回答她,在這點上,他確實自私了。他不能失去婚姻的庇佑,不論在事業上,還是個人感情上,雖然明知這樣對夏之寒不公平,甚至會影響她之後一生的幸福,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這一度都是他認為自己不願意離婚的原因,但很多時候,離得越近的東西,越是看不清晰。內心裏的曲曲折折,遠比大腦的褶皺來得複雜難測。

“繼續和你在一起生活,隻會讓我感到惡心!陳嘉華,我告訴你,我一定會和你離婚,你別想就此毀掉我!”夏之寒恨聲威脅。

陳嘉華微微訝異,他沒見過發起狠來的夏之寒。

一直以來,她在他眼中,一直都還隻是個單純任性的小女孩。有段時間,他甚至不相信她能當律師,因為律師通常都嚴肅而古板,說話也需要技巧,有時候甚至是需要魄力的。

所以,有一次夏之寒去中級人民法院辯護,他特意抽了半天時間,坐在那裏仔細聽,認真看。他想不到,生活裏迷糊的小女孩,到了公堂之上,居然也能如此如此凜然正氣,說話字字珠璣。那時,他才恍然意識到,他家中那個仍帶著孩子氣的小妻子,在外已然能夠獨當一麵。她也是能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的。

陳嘉華收斂了心神,“不管怎樣,我不會和你離婚,你想都不要想。不信的話,我們可以試試看。你如果恨我,可以打我。但我離婚時不可能的。”陳嘉華淡淡道,仿佛置身事外,看著戲內被折磨得失了魂的夏之寒。

夏之寒不怒反笑,一字一句,“陳嘉華,你以為你值得我恨麽?”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她蕭瑟的背影,在雨中漸漸模糊。

現在再想起這些,夏之寒已經沒有感覺了,再深刻的痛再無法忘卻的恨,都經不起時間的洗練,終有一日會淡去,直到消失。她抬頭望了望天,烏雲漸漸稀疏了,雲層愈加稀薄了,雲層的縫隙間,可以望見曲折蜿蜒的月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