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曾經,美人如玉

若卿也說不上為什麽,今日在跳舞的時候竟然會想到以前的事情,而且還是那麽的清晰,當時年幼不懂事,現在想來卻是一切都了然了,不然當年也不會憤怒得離家出走的到風月閣。

一曲舞完已是香汗淋漓,她在風月閣的規矩一直是一晚一舞,雷打不動,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世什麽來曆都改不了紅袖的規矩,每晚都有不少人到場,隻為見佳人一舞。

換做平日裏,若卿跳完就會直接繞過屏風回屋的,今日她卻在台上多呆了一會兒,隻因角落裏那個熟悉的人影。她記憶不差,這個換去青衫著紫衣的男人就是那日給自己解圍和向南風一起的人。

不過也就隻是看一眼而已,這種看起來就像是豪門公子哥兒的人,她也不願意多招惹,省得惹禍上身。

“紅袖姑娘,不知在下可否有這個榮幸送姑娘回屋呢。”慕容瑾站起來走到舞台前,明亮的眸子不染纖塵。

“這位公子,紅袖有自己的規矩,而且向來是隻賣藝,不賣其他,媽媽我可以給公子找更好的姑娘陪著,你看如何?”樓裏老媽子笑眯眯地迎上來擋住男子的去路,臉上菊花綻放,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客人得罪不起,同樣像紅袖這樣有身份的姑娘也得罪不起,作為一個有玲瓏手段的老媽子,在這種時候也隻能她站出來。

慕容瑾並沒有理會老媽子,而是一直盯著若卿不放,嘴角含笑問:“不知在下能否送姑娘回屋呢?”

“這位公子……”老媽子剛要再說卻被若卿揮手製止。

“那就有老公子了。”若卿輕笑,她還不知道這個男人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若說為了美色,見過她真容的人自然知道她沒有什麽美色可言,若是為了其他,罷了,不管為什麽,都與她無關。

周圍嘩聲一片,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早知紅袖姑娘的房間這麽容易進,咱們哥幾個也就不用整天在這兒守著不敢言語了。”

“就是就是,果然應該膽子大些啊。”一旁的人附和。

“這小子哪兒來的,竟然這麽幸運,兩年來他可是第一個踏進紅袖姑娘房間的人啊。”

“就是就是。”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慕容瑾扶著若卿繞過屏風走進房間,剛一進房間,若卿便把麵紗摘去,露出猙獰的傷疤,慕容瑾也算是見過大場麵的人,見到那道傷疤也不由皺緊眉頭,本事如花的嬌顏,竟毀在這傷疤之上。

“公子請坐。”若卿絲毫不以為意,像待客人一般給慕容瑾端茶倒水,臉上表情寡淡看不出是喜是嗔。

越是這樣有故事的女子越能引起男人的興趣,慕容瑾知道,這個小女子讓自己感興趣了,他看著她,啞然失笑:“紅袖姑娘真是奇女子也。”

“公子此話怎講?”若卿倒茶的手稍稍晃了一下,所幸誰沒有灑出來,也掩飾了自己稍縱即逝的不安,這個那人不簡單,她暗暗想著。

“豪門大戶卻居於樂樓楚館,本應是絕代風華卻不曾想多了一道傷疤,原是閨閣淑女卻又滿腹心機,這樣還不算奇女子麽?”慕容瑾嘴角的笑意未減,眼睛一直盯著若卿不放,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雙眸。

“公子說笑了,紅袖不過是一個俗人,哪裏像公子說的那般。”她斟完茶坐下,完全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派頭,哪裏有樂樓楚館的風情。

“在下很好奇,不知姑娘臉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

若卿心底冷笑,就

算是翩翩公子也不過是俗人罷了,“公子想聽哪個版本呢?”

“哦?難道紅袖姑娘這傷還有多個版本不成?”慕容瑾興趣更濃,他本是因為好奇一問,卻不曾想若卿真的會說。

“自然,我姨娘的版本自然是,都是若卿那個丫頭自己不小心,明明受了傷還整天不知道收斂,才讓傷口惡化,成了今天這副模樣。”這句話她記得十分清晰,當她知道自己傷已經毀了容貌的時候,姨娘對父親是這麽說的,她清楚的記得父親的眼裏沒有憐愛,隻有更深的厭惡。

他討厭自己,她一直都知道。

“那紅袖姑娘的版本呢?”慕容瑾又問。

“已經三年了呢。”今天真是可笑,跳舞的時候想到以前的事情,跳完之後又有人讓自己回憶過去。

十五歲那年,若卿已經是京城聞名的美女,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秦老太爺都已“若卿還年幼”為理由打發了,不能出閣,她整日呆在自己的院子裏和明月下棋玩鬧。

那天向來和她不和的若蘭氣衝衝地衝進了若卿的屋子,指著明月大吼:“明月,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明月斜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對若卿說道:“該你了,你再不落子,我可要罰你了。”

“明月,本小姐站在你麵前你竟然熟若無睹,你究竟想怎樣?”看到明月這個樣子秦若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衝到棋盤前把棋盤翻到之地,棋子散落一片。

明月眉頭微皺,蹲下去把棋子一顆顆撿起來,放進棋簍,表情淡然。一旁的若卿向來不和若蘭來往,見到她這樣也不過是以為她被瘋狗咬了來胡鬧而已,也不放在眼裏,隨她去就好,頂多砸幾個花瓶鬧騰一會兒,累了自然就回去了。

看到這兩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秦若蘭怒火中燒,她衝上去像個潑婦似的抓著明月的衣襟大聲質問著:“我到底有哪裏比不得秦若卿?”

明月站起身把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拿開,整理好衣襟,語調淡然地回答:“你這樣問了,就說明你比不得了,再者,若卿是我的妹妹,我自然要疼她愛她。”

“我也是你妹妹啊。”

“不好意思,秦府我隻承認有若卿一位小姐,你……什麽都不是。”明月把收拾好的棋盤棋子放回到桌上,笑著對若卿說:“咱們繼續,這次你不準耍賴喲。”

“明月!秦若卿!”隨著秦若蘭的大吼,一個花瓶應聲落地,殘片四起,誰也沒想到恰好會有那麽一片會劃傷若卿的臉,從嘴角直到耳根。

“秦若蘭,你給我滾出這裏!元寶,馬上去請大夫。”看到若卿臉上的血,明月已經嚇得麵色蒼白,他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的腮柔聲問:“疼麽?”

“我去給你們請大夫,馬上去。”若蘭也被這一幕嚇壞,匆匆忙忙的跑出去請大夫,明月此刻正關心若卿的傷也顧不得想其他了。

大夫提著藥箱來的很快,看過若卿臉上的傷之後,囑咐說:“傷不重,這兩天準時敷藥,然後不要吹風見水就不會留下傷疤。”

明月結果藥送大夫出門,他總感覺這個大夫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招呼過元寶吩咐說:“我這幾日要隨外公出門,我會派兩個家丁過來,如果秦若蘭來了,一定別讓她進來,還有,剛才大夫說的你應該聽明白了,小姐你要好好照顧知道了麽?”

“元寶知道,少爺放心。”

“恩,”明月點點頭,“我會盡快趕回來。”

明月這次是陪老太爺下江南談生意,連老太爺都沒有想到他們倆會在江南滯留了半個月之久。回來的船上,老太爺見明月站在船頭歸心似箭不由皺緊了眉頭。

“明月,你覺得若蘭這個丫頭怎樣?”

“外公,你明白的,又何必多問,她傷了若卿,我自然不能輕饒了她。”明月回道。

“明月,外公明白你的心思,可你要記住了,若卿是你妹妹,一輩子都是。”說完這句話老太爺回了船艙,留下明月一個人在船頭吹著冷風。老太爺的這句話無疑是封掉了他以後所有的路,隻能是妹妹,不能有其他,即便是如此,他還是想一輩子都守著那個丫頭不讓她受一點傷害。那一年的一巴掌,他一定會還回去。

幾日的奔波,他們終於回到了府裏,明月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若卿的房裏看她,可等他真正看到那個人兒的時候,卻站著動彈不得了。原來細小的擦傷竟然變成了一道猙獰的傷疤像醜陋的蟲子臥在她白皙的臉上,她雙眼紅腫地坐著,看到他回來,也不過是轉頭看了一眼,然後再無喜悲。

“元寶,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是讓你看著小姐的嘛,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月大怒,恨不得拆掉這間屋子。

元寶“哇”得一聲大哭起來,“少爺,我就是每日給小姐塗藥才會變成這樣啊,那大夫留下的藥才不過塗了三天,小姐臉上的傷疤顏色就越來越深,嚇得元寶不敢再塗,後來大夫來過一次,說是正常反應,我覺得事情不對,就想要出去找其他大夫來看,誰知道夫人早已經吩咐了家丁看住我不讓我出門。”

明月突然想起,那個大夫他是見過的,很小的時候,林芳兒流產那次的大夫就是這個人,後來若卿著涼,也是這個大夫看過一次之後就越來越重,時隔多年,他竟然忘記了。

明月小心翼翼地走近,輕聲說:“若卿,我回來了。”

若卿轉過頭難看地笑笑:“你回來了啊。”

“若卿,我一定會醫好你的,一定。”說著明月衝了出去,他實在不忍再看到若卿這副樣子,人不人鬼不鬼。

秦府的大夫來了一批又一批,千兩黃金也換不來一個能讓若卿麵貌如初的大夫,那個姓徐的大夫早已離開了京城,管家家丁根本不承認他們攔過元寶不讓她出門找大夫,就算是秦老太爺也找不出林芳兒的罪證,事情也隻能這樣擱著擺著等它自己煙消雲散。而若卿的臉,就這麽的毀了。

明月走了,他說他要尋遍天下名醫找到能治好若卿的方子,不然就老死異鄉一輩子不回京城,走的那天風很大,若卿站在城門前,戴著麵紗目送他離開,沒有言語也沒有挽留,這麽多年的相知,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送過明月之後,若卿跪在老太爺的麵前一字一句說:“爺爺,求您放若卿離開。”

老太爺握住茶杯的手在空中顫抖著,“為什麽,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都好,隻要不留在秦家。”

“若卿,你可記得爺爺跟你說過的話,這個家是……”

“爺爺,求您放若卿離開。”

“你……”茶杯落地,過了許久,老太爺聲音顫抖著說,“你走吧,記得回來看爺爺。”

從那以後,京城秦家沒有了大小姐,風月閣多了一個叫紅袖的舞娘。若卿清楚的記得,那一日是自己的生辰,也是娘親的祭日。她之前所遭受的種種苦難,她都要那對母女全部償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