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守歲 2

阿一微微驚訝,景淵這是第一次問起自己的姓氏名字,她說:“師父撿到我時身上沒有任何信物,更不知道我姓什麽。”

“那麽,我給你取一個姓可好?”

阿一睜大眼睛望著他,他的目光真誠而坦然,而她的心反而亂了。從來沒有人會問她本來姓什麽,也沒有人想要給她取一個姓,小尼姑阿一從來就沒有父母兄弟姐妹,給她取一個姓,她在這兒的牽絆就更多一分……可是,以前在無月庵中她常常會想,自己能不能也像山腳下的阿逵他們一樣,有自己的姓氏,有惦念著自己的親人……

“會寫‘一’字嗎?”

阿一點點頭,景淵抓過她的手蘸了點茶水,在桌上寫道:

“三個‘一’字,然後在上麵加兩點,變成了個‘蘭’字,以後你便姓‘蘭’,好嗎?”

“而是是蘭花的那個蘭?”阿一想了想,“蘭一,我叫蘭一……”

不是蘭一,而是蘭猗,景淵但笑不語,現在還不想教會這頑石那個猗字怎麽寫。

“來,再教你寫一次。”他抓著她的手寫了一遍,寫完後卻仍不鬆開,反而輕輕一帶把阿一抱入懷中,若有若無的木葉氣息圍繞著她,阿一渾身一僵,說道:

“侯爺,你——”

“噓——別說話,你聽——”

幾聲沉重悠遠的鍾聲在寂靜的夜空中響起,雄渾的聲音讓人仿若有醍醐灌頂的感覺,景淵輕聲在她耳邊道:

“子時到了,阿一,從前的那些都過去了,此刻已是新的一天。”這句話是對她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阿一此時才明白,這一年的最末端,景淵陪她守歲。

這個年末,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笑容很真誠,他給她講了餃子的典故還告訴她守歲的意義;

這個年末,這個人,她會記住一輩子的,她對自己說。

最後阿一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任由景淵抱著她,在她耳邊細碎地說著些什麽話她已經聽不清楚,一覺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晚霞卷起素帳收拾床鋪時驚訝地說:“十八姬,你看,這是什麽?”

她的軟枕之下,放著一封沉甸甸的紅包。

這一年,萬象更新。

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長條風舒。

二三月間,草長鶯飛的爛漫春意阿一自是無法領略,春風如醇酒,著物物不知。但是柳梢青時時蝶舞春光流轉她總是能感知那種暖意的。

景淵每天都抽些時間來教阿一念書、寫

字,有時候也會興之所至帶著她到梅園去種新得來的墨梅或別的品種,或是讓阿一在梅園中煮茶,他自己親自去料理梅花。午間累了,也不管阿一願不願意,往地上扔一軟墊讓阿一念書,而自己上了貴妃榻便安然入寐。

阿一開始時很不習慣,可是慢慢的反而心底裏接受了。他安靜睡著時那張臉離得那麽近,明朗俊美的五官有如玉雕般精致,薄唇孩子氣地微微翹著嘴角,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

至於飯食,阿一也想通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漸漸地也開始葷素不拘,對景淵很是順從。

那回她帶著幾個丫頭在品雪軒裏打雪仗,渾身熱火朝天,三下兩下就把披肩和手袖扔在一旁玩得瘋丫頭似的,結果受了涼當夜就燒了起來,晚霞她們幾個被罰跪了三個時辰,而他,在床邊守著一夜囈語不斷的她整晚不睡。

天剛放晴時開始融雪特別冷,景淵特地讓人重新給她做了幾套厚厚的衣裙和毛皮披風,帶她去遊湖之前還去了一趟寶留齋給她挑了一塊綠玉如意用紅繩綁著係在頸上。

“玉能定驚,”他解釋說,“不是說你根本不會鳧水?”

他對她越好,她心裏便越愧疚。

他甚至想帶她去參加蘭陵城一年一度的酒會,她慌忙以頭發沒長長為借口推了。

“三天後本侯要到西郊的千葉農莊巡視,屆時你隨我去。”

這個沒法推遲,可是上了馬車顛簸了半天搖得她骨頭都散了,下了車還要走很長的一段山路才到半山腰的農莊。淩錚和幾個隨從健步如飛,景淵不急不緩地走著,她才勉強跟得上。近著景淵的日子多了,發現自己竟然越發的嬌弱,阿一暗自歎氣,雖是早春二月,山風依舊冷峭,景淵隻穿著一襲月白常服,姿容清雋轉身笑吟吟地望著在身後咬牙直追的阿一,道:

“你竟也還跟得上我的腳步,甚好,甚好……”

隻是一句甚好?她累得氣喘籲籲差些就要耍性子隨便找個地兒一蹲不走了,而景淵卻朝她伸出手,袍袖下的手指白皙頎長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阿一猶記得他掌心的溫暖,他的淺笑讓她連一瞬的猶豫都消褪了,她伸出手,穩穩地放到了他的掌中。

進了農莊見了農莊的總管一家後,景淵便在賬房中看賬,一看便是半天。何管家招呼淩錚他們幾個去用茶點,阿一百無聊賴便和管家的女人何大嫂聊起天來。

二人聊得甚是投機,末了,何大嫂進屋裏拿了兩包黃紙抱著的東西塞到她手裏道:

“十八夫人,這是我

們何家的祖傳秘方,你拿回去試試看,吃完這兩包,保管你三年抱兩,一索得男……”

阿一滿臉通紅,絞著手不知如何是好。景淵從賬房出來,聞言笑道:

“何大嫂一番美意,你收好便是。”

下山時天色已晚,山路崎嶇,阿一一不小心踢到了石頭,脫下鞋子一看,居然流血了。景淵皺眉,看著她若無其事地把鞋子穿好然後一路上走走停停,陪著她一直走下山腳。

“還是很痛?”上了馬車後他問。

說不痛是騙人,可她還是笑著搖頭,“不痛。”

他對她這般好,好像是她在做夢。一直以來總有種難以言說的不對的感覺時而出現,就那麽一瞬而她根本抓不住弄不清看不懂,那樣的不安來自何處。

“侯爺你為什麽不要孩子?”手指刮著那兩包藥材,她不怕死的問:“前兩日來訪的劉舉人聽說才三十五歲就當爺爺了……”

景淵白了她一眼,道:“劉舉人當爺爺和你有一文錢的關係?”

阿一連忙大搖其頭,景淵扭頭看向窗外,“那與本侯有何幹係?”

是,和您老沒關係,是我八卦了而已行不行?阿一鬱結不已,“不是說開花結果嗎?侯爺您這棵壯實老樹上開了十八朵,啊不,是十七朵才對,怎麽就沒有一朵花結果呢?都不知道是不是施肥不當……”

景淵的嘴角微微抽 搐,分明這是嚴重的比喻不當,他冷哼一聲,臉色微沉:

“生而不養,養而不教,難道就好?”

這回輪到阿一沉默了,也是,她的爹娘生了她又拋棄了她,確非好事。

“不過,我倒是不會記恨我爹娘。”她說。

“為什麽?”

“他們雖然遺棄了我,可是我又遇到了師傅和阿雲;如果他們沒生下我,那我豈不是連遇見你都不可能了麽?”

景淵笑了,伸手把她靠在橫木的肩攬過來靠在自己身上,低聲說:

“遇見我,很好?”

“嗯。”喉間悶出一個單音,阿一的臉紅了紅,有些不自在,閉上雙眼深深呼出一口氣:

“馬馬虎虎吧。”

如果他不是這樣喜怒難測,如果他不是姬妾成群,如果他不是要把她關在蘭陵侯府這金絲籠裏,便好了。

景淵輕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阿一,你幾歲了?”

“去年好像十五,今年應該十六了?”

“太小了,再等你兩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