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拒絕
夢鸞有口難辯，那女工眼裏有陰毒的神色，她仿佛在說，你說呀，你說呀，你敢說，我就讓你丟了明樓的活兒。
夢鸞腰側的手握緊，可她也隻是握緊而已，她甚至不敢用眼睛和那女工對視，她知道她能做到，她怕她的危脅。
管事的已經在朝她們這邊看，他的眉毛上挑，分明已有怒意，所幸客人隻是以為摔破了盤子，所以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並未受太大的影響。
管事兒的已經走到了她們麵前。“怎麽又是你們，想不想要工錢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沒點眼力勁兒。”
“對不起。”夢鸞道歉。
“都是她，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我沒料到才會撞上去的……”那女工先她一步開口，淚水從她眼裏滑落，她用袖子緩慢的拭，一副我見猶憐的柔弱樣。“誰知道她在看些什麽，也許今天的客人非富即貴，她這雙賤眼怕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呢，我……我是被她連累的……”
管事兒的用充滿指責的視線看著她。“這麽平坦的地方，原來呢？也不看看你什麽模樣，什麽身份，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這幾個字就像幾根針戳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以前午夜的時候她總做一個夢，一個英俊的男人，像趙瑾源的模樣，他高高在上的看著她，冷絕的從嘴裏吐出幾個字，癡心妄想。
每次做這個夢，她總會被驚醒，然後一整晚再也無法閉上眼睛。
夢鸞咬著唇垂下了頭，唇上疼，她吮吸了一下，鐵腥味，應該是破了。
“還不趕快收拾了……”管事的聲音大了起來。“淨添事兒。”
“我去拿掃帚……”那女工一溜煙就跑了。
夢鸞知道她這一去短時間是不會回來的，管事兒的已經在向客人道歉，夢鸞閉了閉眼，伸手把散開的菜抓起扔在散落的盤子裏，菜還燙著，像烙鐵似的，她迎上管事指責的視線，隻好咬咬牙繼續，視線範圍內能看到一雙金絲紋繡的深統靴，那是趙瑾源的鞋子，她隻得又把頭埋深了些……
當不認識就好了。
“王爺……吃菜吃菜……”王老爺笑道。“丫頭們做事不小心。打擾到你了……您別介意……”
趙瑾源朝謝榮使了個眼色。
午飯之後夢鸞在後院洗碗，今天的席多，碗碟堆在一塊兒像座小山似的，幾大盆水一字擺開，洗，清，擦幹……
府裏的丫頭是不做這種粗活兒的，夢鸞和幾個明樓的女工被派到了這兒來，因為有了前一出，所以總管特別交待不可以再出事，幾個女工都安靜的做著自己手裏的活兒，夢鸞蹲久了腳麻，她起來鬆筋骨的時候便看見了身後的謝榮。
他示意夢鸞跟她走。
夢鸞看了看他身後，趙瑾源似乎不在，夢鸞不知道謝榮要幹什麽，她用眼神詢問他，可謝榮隻是搖了搖腦袋，夢鸞想了想沒有理會。
青花碟一個一個從她手中溜走，夢鸞專心幹著自己的活兒，她想，無論趙瑾源找她是因為什麽，她都沒有理會的必要。
謝榮很有耐心的一直等在那兒。
管事兒的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他恭敬的向謝榮問好，又問謝榮有什麽可以需要都可以開口。
“我找蘇夢鸞有點事，我在這兒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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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鸞跟著他到了外麵，謝榮原本想開口說點什麽，可他原本是一個木訥的人，張了幾次口也不知道講些什麽，索性從腰間把袋子解下來，然後遞到她手上。
那個袋子很漂亮，繡著五彩的珍禽，有些重，夢鸞不用打開也知道那是什麽。“是他讓你送來的。”她淡聲問。
“王爺知道你現在過得不容易，這些銀子，就當是報答當年你的救命之恩。”
夢鸞冷冷的笑了笑，她把袋子還到謝榮手上。“他不欠我什麽。”
謝榮視線在那個袋子凝視了一會兒，他不是伶牙俐齒的人，所
以安慰的話並不會說。“夢鸞，有了這些錢，你和那孩子可以過得好些的。”他說得實誠。
夢鸞眼前出現了一副場景，陰沉的天空，昏暗的房間，殘燭搖曳似鬼魅，一個人舉著一柄劍揮向脖間，那劍有冷冷的峰芒，光影閃過，她臉上溫熱的氣息，她摸了摸，是血，鮮紅的血。
那個男人和文錦的模樣有七八分相似，他是文錦的父親，她的哥哥。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為什麽會在她麵前自殺。“是可以過得好些，可是卻不會心安，謝榮，我謝謝他那天放過我和文錦，但我想心安理得的活得，我想看著文錦長大，我這一生，就剩這麽點願望了，算我求求他，也求求你，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我求他不要再來打擾我和文錦。”
“你何必這麽為難自己。”
是她為難自己嗎？不是。夢鸞曾經有一個願望，她希望對他所有的恩情能換來自己父母的一條性命，她求他，跪下來給他磕頭，她抱著他的腿不讓他離開。可當時他怎麽回答的，夢鸞記得當時他的神情，淡淡的，殘忍的，疏離的，他把她一腳踹開，他的手裏摟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比她漂亮，比她溫柔。
他說：“成大事者，難免有所犧牲，家國天下，本王是皇族的人，很多時候，事情並不受我們的控製，你要知道，就算沒有本王，你父母的下場也是一樣的，成王敗寇，任何一個當權者，斬草之後做的下一件事，必然是除根。”他淡淡的說。
可是他當時明明可以放過他們的。
夢鸞一直記得他懷裏那個女人唇上的鮮紅，那是鮮血的顏色，是她泣血的感情。
夢鸞已經很久不去想過去的事了，因為一想就讓她頭疼，所有的一切都那麽不真實，真實的隻有文錦，她的世界裏隻有文錦，而文錦不會喜歡這些沾了血的銀子。
夢鸞轉身離開，可沒走幾步便聽到男人的聲音。“如果我一定要你要呢？”
夢鸞轉身跪在地上。“請王爺放過民女，民女命賤，不敢勞煩王爺關心。”
趙瑾源從假山後麵出來，他的手背在身後，步子輕鬆，他今天的心情不錯，所以才有了跟在謝榮身後看看的念頭，他停在她的麵前，俯視著地上的女人，她殷殷的懇求他自然聽見了，但他皺了皺眉，他不能理解，因為從小他受的教誨隻有一條，為達目的，不擇手斷。所謂尊嚴什麽的，同樣不太重要。
所以夢鸞明明有好日子卻選擇過得辛苦，這樣的決定對他來說很傻。
“不識抬舉。”他冷聲說。
“謝王爺。”夢鸞伏趴在地上。
他轉身走了，夢鸞感覺身體有些虛浮，她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又閉了一下眼睛。
“你和謹王爺是什麽關係。”突然冒出來的一道聲音，夢鸞被嚇得不輕，她抬起頭，麵前的人眼裏滿是好奇。
這人她不久之前才見過，是王家的二公子，王殊睿。
見她沒有回答，王殊睿變得更加積極。“瑾王爺要給你錢，為什麽你不接受？你們兩個有什麽秘密？你認識瑾王爺多久了……”
他怎麽不去當捕快。“二公子。”夢鸞恭敬的道。
王殊睿擺擺手。“你說，這都是為什麽呢？”
“奴婢不知。”夢鸞平靜的回答。“奴婢還有活要幹，奴婢先告退了。”
“有什麽活要幹啊，這麽多丫頭，不差你一個的。”
夢鸞這些年上工時形形色色的人也見了不少，從之前碰見到現在這麽一段時間，夢鸞大概也想明白了，像王殊睿這樣的公子本質大概不壞，隻是閑遊浪蕩著不知道幹什麽，對這種人，越是示好越是勢弱。再說了，她又不在府裏幹活，沒必要這樣一再示弱，想到此，夢鸞板起臉。“奴婢隻是不想和公子說話。”
王殊睿愣了愣，這丫頭的膽子忒大了點，府裏的丫頭還沒哪個敢對他這樣，王殊睿自然是不肯罷休的，可他正要開口的時候，夢鸞已經溜的跑掉了
，王殊睿提腳去追，大概久了沒有跑步，一跑，左腳踩著右腳直接跌地上去了。
他爬起來的時候麵前哪還有半個人影。第二次了，他在心裏恨恨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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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源晚飯沒用就直接回了瑾王府，蘭姬聽說他回來了立刻到前廳來迎接他，蘭姬是他的侍妾，溫柔，漂亮，詩詞音韻皆精，是聖上在兩年前賜給他的，趙瑾源這人對男女情事並不太熱衷，所以兩年過去了，府裏仍然隻有這麽一個侍妾侍寢，當然，侍妾隻是侍妾，府裏的大小事務仍然由總管打理著，可就算這樣，這惟一的蘭姬還是頗得府裏下人的尊重。
趙瑾源一進門蘭姬就迎了上來，她的身上有玉蘭花的香味，淡淡的，挺雅致，趙瑾源平日裏很喜歡這味道，隻是今天聞著不知怎麽就有了一種煩悶的感覺。
他揮揮手讓蘭姬下去。
“王爺……”
“本王想一個人靜一靜。”
蘭姬是何其聰明的一個女人，自然能分辯出趙瑾源是真想靜還是假想靜，她福了一個禮，溫柔的退下了。
天還沒黑，廳裏並沒有掌燈，他一個人坐在紅木椅上，丫環把茶送了上來，江南的龍井，嫋嫋的熱氣帶出幾分清香，他端起杯子輕嗓了一口，忽的覺得這廳堂寬闊了些，也安靜了些。
他去了書房，筆上的墨已經幹了，他喚了謝榮進來磨墨，磨墨的時候他坐在椅上發呆，磨好之後他讓謝榮下去，然後提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靜”字。
趙瑾源這二十幾年人生其實稱不上痛快，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和責任，每日加諸在他身上的功課和壓力更是不小，一旦做錯便是鞭子和責罰，這樣的環境之下他不得不學會三思而後行，每當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自己安靜下來。
他讓自己安靜的方式就是練字，在夢鸞嘰嘰喳喳的時候更喜歡練字。
他其實是不喜歡夢鸞的，從開始就不喜歡。
古人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夢鸞的體型，實在和窈窕相去甚遠。更何況她還鬧騰，老是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早上的時候她會到他的別院來看他，中午也會，晚上也會，一天的時間就被她占去了大半，她的臉他不喜歡，她煮的東西他也不喜歡，偏偏夢鸞卻毫不自覺的一煮再煮……
趙瑾源個性陰沉，他不喜歡當麵說別人什麽，便一次次忍了下來，他以為他的冷漠多少能讓她察覺出來，可是夢鸞一點察覺不出來，她試探的問他喜不喜歡她，其實是不喜歡的，一開始就討厭，怎麽會喜歡呢？
如果說為了他蟄伏的目的這一切都能忍受的話，那發生的另一件事他就忍無可忍了。
夢鸞算計了他，在他明確說不喜歡她也不會娶她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她也是送了宵夜來，他在練字，她那天大概是哭過，並不大的眼睛有些紅腫，也不敢看他，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我……習慣了，已經做好了，我會慢慢改的……”
做人總是要為自己留一寸餘地的，趙瑾源接受了這頓宵夜，可他沒想到的是，宵夜裏被夢鸞放了東西……
一夜好眠，第二天他是被吵醒的，睜開眼的時候麵前是一個拿著手臂粗的木棍的中年人，中年人一臉盛怒。
那是夢鸞的爹，趙瑾源隻聽夢鸞哥哥提過，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這個混蛋，你必須得娶我女兒。”
趙瑾源心裏一陣火起，可他麵上還是沉靜，他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沒有衣服，恍惚明白了什麽，他偏過頭去，一個女人躺在旁邊，錦鍛一般的頭發散落在枕頭四周，她的皮膚細膩，此刻閉著眼睛正睡得安穩寧靜。
趙瑾源明白了，昨晚的宵夜裏被嚇了藥，為的就是今早這一出捉奸在床。他隻是沒有料到，那個憨笨的蘇夢鸞，竟然有心思做出這樣的事情。
看來是他小看了這個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