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有那麽一刻，音樂都仿佛停止了。時間恰恰凍結了數秒。
千回百轉，萬語千言，全部都凝結成了一個擁抱。溫暖、緊密的擁抱。
明薇恍惚之間想，這還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擁抱。這人的胸膛十分結實寬厚，靠在上麵，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
“停！”執行導演喊，“過了。”
唐佑廷沒有鬆手。
明薇臉上開始發熱，低聲提醒：“那個……師兄？”
唐佑廷還是沒動。明薇越過他的肩膀，看到助理李珍正在衝自己擠眉弄眼地竊笑。
她不得已抬高了音量，“唐師兄，這條過了！”
唐佑廷抓著她的胳膊，猛地一把將她拉開。
兩人大眼瞪小眼，有片刻沒說話。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目不斜視，當這兩人不存在一樣。
明薇被唐佑廷盯得頭皮發麻，再度提醒：“師兄，已經拍完了，你可以鬆手了。”
唐佑廷咳了一聲，鬆開她，埋頭往場邊走。他心裏數著數，一，二，三……數到五的時候，終於聽到明薇出聲：“師兄……”
唐佑廷深吸一口氣，臉上換聲高傲矜持的表情，轉過身去，卻一眼看到顧成均走過來擋在了他和明薇之間。
顧成均把唐佑廷擋在背後，溫柔笑著對明薇說：“恭喜殺青。”
明薇還未開口道謝，她的助理李珍呼地衝了過來，手舞足蹈地大叫：“恭喜你，明薇姐！恭喜殺青！”
緊接著，劇組人員全部都嘩嘩鼓起掌來，向明薇祝賀，掌聲霎時將她包圍住。
明薇立刻笑著朝工作人員們一一鞠躬回禮。她在劇組裏呆了兩個月，和所有人的關係融洽，特別和化妝師還成了好朋友。所以她在後期的交際花的造型特別漂亮，燈光師還戲稱她是小周璿。
顧成均問明薇：“第一次殺青感想如何？”
明薇說：“都不敢相信這麽早就結束了。時間過得真快。”
“第一次拍戲，都會有這樣的感覺。等戲拍多了，反而覺得度日如年。”
“顧老師現在就覺得度日如年？”明薇抬起眼睛望著他。
顧成均趕戲辛苦，幾個月來黑瘦了不少，神情略有點疲憊，可是依舊英挺俊朗。
明薇垂下眼簾，說：“顧老師還要辛苦一陣子，請多保重身體。”
顧成均應了一聲，下意識地抬手放在胃部。
他的胃病又犯了？
哪個演員沒有慢性胃炎？顧成均也是個戲癡，經常鑽進角色裏就忘了今夕何夕，更顧不上吃飯。明薇心疼他，所以每次拍戲都會頻頻探班，過來給他做飯。明薇還給顧成均找了一個能幹的助理小秦。不過明薇去世後，小秦辭職離去。新來的助理顯然不及小秦細心體貼。
“你明天就回公司了吧？”顧成均問。
明薇點了點頭，“有新的平麵廣告在等著我。”
“好好表現。”顧成均延伸複雜地看著眼前低眉順目的女孩，想問的話堵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她那天說的話，是她自己臨場發揮，還是有人告訴過她……
“那，沒事的話，我就不打攪您了。”明薇打斷了顧成均的沉思。
顧成均慢慢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顧老師，”明薇忍不住又喚住他，“你……胃不舒服，還是要吃中藥好好調養。”
刻意忽略顧成均臉上的驚愕，明薇略一欠身，匆匆離去。
兩人怪異尷尬的氣氛，連站得老遠的唐佑廷都感受得清清楚楚。顧成均皺著眉注視著明薇遠去的樣子，就像中了邪似的。唐佑廷認識顧成均的時間不算短，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一貫裝模作樣、故作深沉的男人露出這種表情。
“師兄。”明薇走到唐佑廷身邊，“我殺青了。感謝您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辛苦你了。”
唐佑廷沉默地凝視著她，點了點頭。
明薇也不多言，隻朝他淡淡一笑，然後就被助理和化妝師拉走了。
明薇這次和唐佑廷一別，有好些日子沒再見。明薇次日就回了公司，接了兩個平麵廣告，平時上課練習，忙得不可開交。唐佑廷隨後沒多久也殺青了，隻回公司踩了一腳，又馬不停蹄地轉戰錄音棚，錄製新專輯。
明薇新接的果味飲料廣告，將要和蘇可晴搭檔。
蘇可晴因為出演“極光男孩”的MV女主角，又和組合裏的一名成員傳了緋聞，最近人氣高漲。
不過說到她的緋聞，鍾天瑤她們幾個甚為不屑。
“李旗雲是他們組合裏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上到製片人、導演，下到化妝師、練習生，甚至粉絲，他睡過的女人都可以組隊刷爆一個服務器了。蘇可晴不過是其中之一，有什麽好得意的？說一句難聽的話，‘極光男孩’的哪一位MV女主沒有和李旗雲睡過？”
明薇想起最初認識蘇可晴時，那個精明又不失天真的女孩子，不禁搖頭歎氣。
鍾天瑤湊過來，笑著問：“你呢？人人都傳你搶了甄惜的男友呢。”
“孫孝成？”明薇苦笑，“首先，他和甄惜早沒關係了。第二，我和他也沒什麽
關係。”
“沒關係還三天兩頭約你出去。”
“我要真和他有關係，他還能持之以恒地堅持這麽久？”
鍾天瑤轉念一想，也是。孫孝成這樣的小開哪裏會有什麽長性。如果明薇給他得手了，不到一個月就會轉手甩掉。
“你好好把握自己就是。”鍾天瑤說，“這行的好男人少，我們更要學會保護自己。”
“我清醒得很呢。”明薇說。
電視劇殺青後，明薇和唐佑廷基本沒了聯係。倒是孫孝成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竟然主動找過來，頻頻約明薇出去。
孫孝成是傳媒帝國的小開，明薇也不好得罪他。所以十次邀請，她推脫一番，也會去兩、三次。
這麽拿喬，換成別的小開估計早就換人了，偏偏孫孝成就好這口。他覺得周明薇聰明嫻雅，矜持拿捏得又特別有分寸，這些優點，別的女藝人可少有。明薇推拒時冷淡，可真約出來了，她盛裝出行，笑臉迎人，全程談笑風生，讓人賞心又悅目，是少有的可以帶去大場合的新人演員。
中秋聚會時，孫孝成把明薇帶了去。在座的自然都是名流富豪，而且還有不少外籍人士。明薇穿著銀色小禮服，身段窈窕，麵容明麗，神態溫婉，舉止優雅。孫孝成帶著她一入場，就收到無數驚豔目光，心裏十分得意。
孫孝成的朋友笑著搭訕，問：“這位是哪家的小姐，很麵生，才回國嗎？”
明薇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說：“我是永盛娛樂的簽約藝人。”
原來是個小明星。對方眼裏頓時少了幾分尊敬，多了幾分玩味。
明薇來之前就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麽狀況。不過她既然下定決心給孫孝成捧場，也就不會端著白蓮花的架子讓他掃興。她安靜地站在孫孝成身邊，對那些議論和眼神泰然處之。
孫孝成覺得明薇十分識趣，又能隱忍，也越發高興了。
一位盛裝的年輕小姐端著酒杯走過來，一臉敵意地打量著明薇，隨即笑著對孫孝成說：“許久都沒有見到你了，原來是有了新歡。你什麽時候變了口味，喜歡這種溫順的小百合了？”
當麵議論在場的第三人，真是連一點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明薇光憑這個舉動，和女孩身上累贅的珠寶，就判斷出這個小丫頭肯定出身暴發戶。
孫孝成尷尬，也不想替兩個女孩做介紹。明薇識趣，立刻說：“你們聊，我去走走。”
“那順便了。”那個女孩順手就將喝完了的雞尾酒杯朝明薇遞過去。
明薇可不是第一次出席上流聚會的小菜鳥，公司裏女藝人的是非也多，什麽侮辱人的招數她都見多了。她本來是不想理會這個小丫頭的，可轉念一想，她要是幹脆被被欺負一回，以後也多了一個借口好拒絕孫孝成。
這樣想著，明薇伸手去接酒杯。
一隻男人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搶先一步接過了酒杯。
明薇驚訝地抬起頭。唐佑廷臉上帶笑，眼裏的怒火卻都能把人烤熟。明薇暗叫不妙，下意識後退一步。不料唐佑廷先發製人，伸手就把她的腰摟住了。兩人的身體順勢靠在了一起。
男人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衫傳遞過來，明薇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臉上開始發熱。
“孫總忙，我帶明薇去轉轉。”
說罷，也不等孫孝成反應過來，將明薇半摟半拖地帶走了。
唐佑廷把酒杯往侍應生的推盤裏一丟，拉著明薇從大廳裏走了出去。這次他們沒再佇立在廁所門口，而是轉到了大廳外的花園一角。
角落裏還有一對情侶在親熱，唐佑廷風風火火地衝過去，驚飛了一對小鴛鴦，還要反過來說人家：“耍流氓！”
明薇又好氣又好笑，“你今天又是發哪門子瘋？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
唐佑廷鬆開她的手，盯著她冷笑：“怎麽，妨礙了你勾搭孫孝成了？”
明薇哼了一聲，“難道你從出道至今，就從來沒有過這些應酬？”
“應酬？”唐佑廷嗤笑，“現在外麵誰不知道你周明薇傍上了傳媒小開孫孝成。”
明薇臉色暗了下來，“我是女藝人，我隻要是和一個異性走在一起，都會傳出那些惡意的緋聞。”
“你要和我說‘清者自清’這樣的話嗎？”
“我說了你就信嗎？那我何必多費口舌。”明薇道，“我自從決定進這行，就已經做好了遭受惡意流言的準備。既然不論怎麽做都無法阻止流言蜚語，那隻要我做的事沒有違背我自己的心，我何必管別人怎麽看我？”
明薇的眼裏映著清冷的月光，憤怒以及驕傲在眼裏交織著。那一刻，唐佑廷仿佛覺得她被夜鶯附身了。
“那，顧成均呢？”
明薇一怔，眼神閃爍，不自覺地避開了唐佑廷的視線。
唐佑廷看在眼裏，隻覺得剛才喝下去的酒全都變成了醋，說不出的牙酸。
“我和顧成均就更沒有什麽關係了。再說，你又是我什麽人，憑什麽對我指手劃腳？”
唐佑廷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脫口道：“你以為男人都是傻子，看不懂你欲迎還拒的伎倆？你對顧成均若即若離
，擠眉弄眼的，你以為別人都看不到？你這樣的女人我混這些年也見得多了。自以為是，覺得裝出一副白蓮花的樣子就能與眾不同，說到底不過就是個想上位的新人罷了。”
“你說夠了沒有？”明薇身體顫抖著。
“你這算是什麽？難道還是喜歡他不成？你以為你也起個名字叫明薇，就能多得顧成均一點青睞了？你就這點手段……”
一個響亮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
唐佑廷臉上一痛，酒醒了一半，懵住了。
明薇慢慢收回了手，咬著牙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不要別亂評價。”
她走開兩步，想想實在氣不過，轉回來又抬腿狠狠踹了唐佑廷一腳。唐佑廷抱著小腿嗷嗷叫，剩下一半的酒這下也醒了。
明薇沒有去找孫孝成，自己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走了。車開沒多久，唐佑廷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掛了又打，持之以恒。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望她，“和男朋友吵架了，小姐？”
明薇幹脆把手機的電池卸了下來。
司機嗬嗬笑，“等氣頭過了，還是要聽他解釋一下的好。吵架都是因為溝通不夠。兩人好好談一談，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不要因為賭氣，而錯過了好男人。”
明薇憋了半天，這時候卻再也無法控製滿腔的委屈，那洶湧的情緒全部衝了上來，化作淚水從眼裏流了下來。
“他……輕視我……”這一句話說出來，所有強撐著的矜持頓時瓦解，悲傷和哀怨肆無忌憚地發泄出來。明薇覺得自己還真像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一樣，衝動又單純。
司機大叔歎了口氣，“小姐你這麽漂亮，如果那個男生不懂得珍惜你，那他也就不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不是的，師傅，隻是朋友而已。”
“朋友也一樣呀。”司機大叔說，“男朋友會變心，有些朋友卻是一輩子的。有誤會，就要早點說明白，如果合不來，那就幹脆不來往的好。人一輩子才幾十年，又不能重新活一次。”
明薇怔了怔，“重新……活一次……”
她就奇跡般地重新活在了這個世界上，擁有了健康、青春，以及美貌。這些已經是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愛情、友情，信任和背叛，生與死，她都已經經曆過，還有什麽看不開，為什麽還要為一點挫折糾葛沮喪呢？
車開導到了公司宿舍樓下，明薇的情緒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她謝過司機，朝門廳走去。
唐佑廷推開車門，叫了她的名字。
明薇站住，望著他，卻沒走過去。
“你就這麽開車過來了？你喝了不少酒，不怕被交警抓？”
唐佑廷望著她，淺笑了一下，“小黃開的車。我把他打發開了。”
“怕他聽到我們吵架？”
“怕他看到我道歉的場麵，把他嚇著了。”
明薇不由哂笑，“也是，你活這麽大，道歉的次數大概五個指頭都能數過來。你要道歉，他會以為你中了邪。”
唐佑廷見她笑了，也嬉笑了一下，“不生氣了？”
明薇瞬間板起了臉。唐佑廷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
“對不起。”唐佑廷低聲說，“是我衝動了，信口開河說了胡話。我知道那些話很傷人，你怎麽生氣我都能理解。你要我怎麽道歉，我都能接受。”
明薇凝視了他片刻，說：“那話不僅僅是傷人，而且還讓人心寒。原來，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樣的人。”
“明薇……”
“我知道，做我們這行的，總免不了在這方麵受人指點。但是，我不希望那些評價和惡意的抨擊是來自自己身邊的人。”明薇深吸了一口氣，“的確，我是在討好孫孝成，我也在討好顧成均。但是並不是所有的討好都能粗暴地以情色誘惑來概括的。我承認自己是個圓滑有心機的人，並不像我表現的那麽清高單純。但是我也是有底線的。我的底線就是，我要對得起生養我的父母，對得起自己的心。”
唐佑廷慢慢朝明薇走來。他顯然後來洗過臉，頭發還有點濕，左臉還頂著一個手印。帥哥就是處處得天獨厚，臉上的紅印反而給他增添了幾分風流瀟灑。
門廳裏的燈光照在唐佑廷輪廓分明的臉上，投射下濃重的陰影。唐佑廷收斂了玩世不恭的輕佻，平靜端正地站在明薇麵前，目光清澈且專注，一本正經地都像變了一個人。
“我真心向你道歉，明薇。我知道你不會是那樣的人，你也永遠不會成為那樣的人。你堅強，有信仰，有理想。你不會被這個名利場吞噬殆盡的。我說了那樣的話，真的是個混蛋。請你原諒我。因為我當時真的是……我吃醋了。”
明薇茫然地望著唐佑廷。
唐佑廷溫柔地說：“我很在乎你。”
明薇覺得有一根針狠狠刺中了自己的後頸。她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轉身朝門廳走去。
“明薇！”唐佑廷抓住了她的手腕。
明薇近乎驚慌地把手抽了出來，“我們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她推開門廳的大門跑了進去。電子門砰地一聲合上，將唐佑廷孤零零地關在了外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