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明薇的好友許雅雲是一名編劇，剛入行的時候也和所有編劇一樣，寫過不少狗血家庭倫理劇和白癡青春偶像劇。裏麵最常見的場景，就是男主角一把抓著女主角的手，把她拉走，然後帶去樓頂/海邊/小公園等地方，要麽吵架，要麽談心，要麽接吻。
所以當唐佑廷把明薇拉走的時候，明薇情不自禁就想起了雅雲的劇本，心裏盤算了自己等一下甩開唐佑廷的手的時候，喊一句什麽台詞會比較有震懾力。
可她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唐佑廷把她拽到廁所門口就站著不動了。
影視基地的公廁可不能和五星酒店的洗手間比。他們站得離廁所還有一百多米，就能聞到那濃鬱的氣味。
明薇黑著臉問：“你就找不到地方和我吵架了嗎？”
“你當我們在演偶像劇呢？”唐佑廷張口就吐槽。
明薇氣得笑，“好，你行。有事就說，沒事我就走了。我還要趕戲呢。”
“回去讓甄惜繼續打你嗎？”
明薇冷冷瞟了唐佑廷一眼。
“你是頭一天入行嗎？這行什麽規矩，你今天第一次見識到？別說甄惜借機打我耳光，她就真揍我，我今天都得忍著。你倒是可以逞英雄，可是我還是要回去繼續受罪。所以，下一次出風頭的時候，也要替別人考慮一下後果！”
唐佑廷也怒上心頭，“我幫了你，你倒反過來指責我多事？”
“你那是幫我嗎？”明薇沒好氣，“顧成均都還在那裏呢，哪裏輪得到你給我出頭？難道你這麽一鬧，甄惜以後就不會為難我了？隻怕她今天丟了麵子，日後會變本加厲呀！”
“你難道會任由她欺負？”唐佑廷冷笑，“你後麵那幾句台詞就像臭雞蛋一樣砸在她頭上，我看連顧成均都懵了。你笑裏藏刀、口蜜腹劍的，你會白被欺負？”
剛才那段表演的確揚眉吐氣，特別是那對男女驚恐的表情，活似見了鬼似的。
明薇想著心裏舒服了些，“既然你也知道我不會白被人欺負，那你何必為我強出頭。顧成均都還在那裏呢，他都什麽沒說。”
“他能容忍甄惜，我為什麽也要？”唐佑廷不屑道，“我不是老板，要哄著巨星。”
“是。”明薇嗤笑，“唐少爺就是巨星，還需要別人哄著呢。”
她笑容一大，牽動傷處，眉頭皺了起來。
“我看看。”唐佑廷伸出手，捏著她的下巴，湊過去看她的左臉。
年輕男子身上帶著淡淡古龍水的氣息拂在明薇鼻端。兩張臉靠得太近，她可以清晰看到唐佑廷濃密的睫毛，還有額角的一顆小痣。
唐佑廷的皮膚細膩光潔，天生就很白皙幹淨，也不容易曬黑。美容保養是其一，主要還是遺傳的好。粉絲們隱約知道，他母親是一位美人，可惜去世得早。
明薇看著唐佑廷濃密的眉毛和筆挺的鼻梁，心裏也情不自禁感歎，這個人長得真的十分俊美精致，仿佛上帝之手精心雕琢出來的。娛樂圈裏美人多，很多美得千篇一律，但是唐佑廷的容貌辨識度極高。百來人站一起，旁人都能一眼把他挑出來。
明薇還發現，唐佑廷神情專注的時候，會把嘴巴微微抿起來。這個小動作十分可愛。
她忍不住又笑了，臉頰又是一陣疼。
“傻笑什麽呢？”唐佑廷不悅道，“你這臉就這樣不行的。明天要想繼續拍戲，得去擦點藥。”
“我知道的。我會讓助理去買藥的。”明薇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謝謝。”
“為什麽？”唐佑廷瞟了她一眼。
“為了剛才挺身維護我。”明薇輕聲說。
“不嫌我多事了？”唐佑廷眼裏的不悅如同春日冰雪一樣消融了。
“你當然的確多事了，不過我還是很感激。”
“嘁！”唐佑廷終於笑了， “小丫頭還真難討好呢。”
明薇莞爾，“對了，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
“我不是一個人。”唐佑廷壓低了鴨舌帽，“劉哥開會去了，小黃在酒店放行李。我今天進劇組。”
明薇一愣，“今天？”
“早拍早完事，我新專輯就要出來了，到時候就沒空了。”唐佑廷伸手敲了敲明薇的頭，“拍完我們倆的對手戲，你也可以殺青了，不是好事嗎？難道你演腹黑版小白菜還演上癮了？”
明薇啼笑皆非，“那師兄您慢慢逛，師妹我得回去負荊請罪，就先告退了。”
唐佑廷朝她擺擺手，赦她早退。
明薇嫣然一笑，轉身離去。她穿著華麗旗袍的背影窈窕秀麗，步履輕盈，姿態優美。配合著影視基地的紅牆綠瓦，活脫脫一名深宮裏端莊淑麗的貴族少女。
唐佑廷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遠去，再轉向自己剛才捏過她下巴的手。那裏，還殘留著女孩肌膚溫潤柔膩的觸感，還帶著淡淡的脂粉香。
他恍然回過神來，急忙搓了搓手。
“我在幹嗎呀……”
唐佑廷進劇組是一條大新聞。因為粉絲們在微博上瘋狂刷鼓勵和祝福的話，他的名字上了當日熱門話題前五名。唐佑廷以歌手身份出道那麽多年，隻拍過MV、廣告和一些節目上的小短篇，正經演電視劇是第一次，也不怪粉絲們如此激動。
歌迷“翅膀”們就像送情郎上戰場一樣，不但來了一大批小姑娘在影視基地外搖著小旗呐喊加油，還送來了大量後援食品慰勞整個劇組。
唐佑廷臉上掛著親切謙遜的笑，親自分發那些零食。劇組裏上到製片人、導演，下到小小的道具師，全都得了他的好處，對他越發親切，讚不絕口。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甄惜一臉嫌棄地把那些餅幹和糖丟到助理手裏，扭頭笑看顧成均，“我也是脫節了，都不知道現在的粉絲居然這麽熱情周到。到底是偶像歌手，人氣高。難怪當初你太太怎麽都想簽他進來了。”
顧成均的目光投向坐在斜對麵走廊裏，正在和助理聊天的明薇。她的臉冷敷了一下午，又補了厚厚的妝，不大看得出挨打的痕跡。她談笑自若，秀麗的臉上不見半點陰影。
“她……”甄惜也看著明薇，“你調查過她的背景嗎？”
“什麽意思？”
甄惜冷冷地看著顧成均，“你明白的。”
顧成均說：“她說她和……明薇，有過一麵之緣。萍水之交罷了。”
“她在說謊？”
“就算她們要好，那又如何？”顧成均捏緊了手裏的餅幹袋子，“休息室裏發生的事，沒有第四個人知道。”
甄惜臉色白裏透著青，“話是這麽說。我總覺得這個周明薇邪氣得很。”
“你自己心裏有鬼罷了。”
“難道你就心安理得？”
顧成均深呼吸，說：“即使有報應，也都是應該的，不是嗎？”
他不再理會甄惜，站起來走開了。
明薇感受到那一股冰冷地，帶著惡意的目光，轉頭望過去。甄惜坐在椅子裏，就像一隻毒蛇一樣注視著她。
明薇收斂了笑意，禮貌地朝甄惜微微欠身，姿態優雅，神情驕傲，猶如一隻狡猾而從容的貓。
唐佑廷為了拍戲犧牲不小，首先就把過耳的頭發剪成了平頭。他以前的形象特色，這一頭微卷的頭發是一個代表，按照造型師的話來說，這突出了他不羈的個性。要知道許多男藝人就靠一頭厚劉海妝扮容貌，沒了頭發，就如同白骨精打成原型。
不過唐佑廷的“360度無死角美人”封號也不是浪得虛名。他臉型端正，五官輪廓分明，所以當他穿著長袍馬褂站出來，英挺之中帶著幾分儒雅斯文，神清氣爽，風度翩翩，令人眼前一亮。
唐佑廷拍的第一場戲，就是他飾演的弟弟回國和姐姐一家人重逢的那一幕。穿著老式西裝的英俊青年走下船，眼睛在人群裏搜索到了姐姐，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來，一把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我回來了！”
那一刻，潮流裝扮、神情魅惑的偶像歌手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朝氣蓬勃、陽光熱情，又單純耿直的革命青年。
唐佑廷雙眼清澈而明亮，笑容裏充滿生機，對人生懷抱美好期望。正如同他要飾演的這個宋子晟，出身富裕，受過良好教育，懷抱著十分理想的目標回國，打算大展拳腳改變舊社會的現狀。
這樣的一位少爺，在酒吧裏和暗線接頭的時候遇上了已經淪落風塵的榮寧格格。現在，她的名字叫夜鶯了。
昔日王府裏的天之驕女，端莊富貴的王府格格，早已經成了洋人夜總會裏一名社交名媛。沒有了華貴的旗袍和珠寶，夜鶯穿著紅色絲光長裙，燙著時下最流行的卷發，嘴唇鮮紅飽滿，媚眼如絲，塗抹著朱丹的手端著酒杯，和洋人調笑著，嫵媚得就像是一朵帶著露水的玫瑰。
宋子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清純卻又嫵媚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問：“她是誰？”
“她呀，交際花唄。”
夜鶯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視線，轉頭望過來。昏暗的酒吧裏，醉生夢死的人群裏，卻有這麽一雙明亮的眼睛。這雙眼睛，讓她想起她以前愛過的一個男人。盡管那人已經有了妻室，可是她還是苦苦糾纏，無法自拔。
現在她為了償還父兄欠下的巨款，淪落風塵。而那個當初得到過她巨額資助的男人，又在哪裏呢？
迷茫、憂傷、緬懷，以及怨恨，全部在女子的雙眼裏閃過。她朝宋子晟露出傾倒眾生的一笑，挽著一名肥頭大耳的富商離去。
可就是這一笑，卻讓宋子晟在心裏記住了她。
等到夜鶯替宋子晟做掩護，幫他擺脫了追捕他的人後，兩人關係終於變得親密起來。陽光的宋子晟就是夜鶯灰暗的人生裏唯一的亮光。她羨慕他，喜歡他，尊敬他，但是也知道，這個男人和她愛過的李玉龍一樣，都不會走進自己的人生裏。
交際花和世家的少爺，就這樣一點點的試探、接觸，若即若離，曖曖昧昧，演出一段戲裏的亂世之戀。
兩人雖然戲份不多，但是每一場都是精華。兩個年輕演員的表現，也讓導演們十分滿意。唐佑廷演技略有點生澀，可是周明薇卻遊刃有餘。她才演完刁鑽高傲的王府格格，轉眼又能把嫵媚的交際花演得活靈活現。她一顰一笑，一個抬手，一個轉身，都充滿風情。
明薇和顧成均的最後一場對手戲，和他們第一場對手戲一樣，也是一場酒會。隻是當初明薇是榮寧格格，而今隻是一個卑賤的交際花。
明薇穿著一身綴著亮片的銀白色長裙，纖腰不足一握，紅唇大眼，發若烏雲，美豔不可方物，一出來就鎮壓全場。
李玉龍呆呆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久久才說：“我要怎麽幫你？”
夜鶯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妖嬈一笑，“李先生可是眾口稱讚的愛妻子的好丈夫，沒想到下海玩一起來也一點不含糊。”
李玉龍不由有些窘迫，“我並不知道你現在處境這麽不好……”
“李先生哪隻眼睛看到我不好了？”夜鶯笑盈盈地反問，“我身上戴的不是珠寶，穿著不是綢緞了？還是我渴著了，餓著了，居無定所了？”
豔麗的女子神色一冷，宛如冰霜，“李先生是冰清玉潔的人物，我這等風塵女子，顯然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了。可我沒你施舍的一口飯吃，也不會餓死。李先生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她轉身離去，走到露台上，點燃了一支煙。
宋子晟追了過去，問：“你還好嗎？”
夜鶯轉過身，大滴的淚水卻從眼睛裏滑落而下。可是她卻笑了，豔麗而淒苦，充滿了不甘和落寞。她是徹徹底底被命運玩弄了的人，幸福總是在她眼前，可是她怎麽努力，都抓不住。
這般驕傲，又這般脆弱無助。
唐佑廷癡癡看著明薇的笑。他沒有按照劇本寫的繼續念台詞，而是走過去，一把將她抱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