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顧老師。”女孩輕柔婉轉地叫了一聲。
“哦，你來啦。”顧成均轉過頭，不禁笑了一下，“你那邊的拍攝進展如何？”
“很順利，王府的部分都已經拍完了。”明薇露出羞澀的笑意，“我這次是過來看你們拍攝的，想取點經。”
“好學是好事。”顧成均賞識地點頭。
明薇極其知趣地沒有過多糾纏。打完招呼後，她就安靜地退到了一邊，就如同她以往一樣，始終有點淡漠疏離。
劇組裏，永遠上演著攀附和巴結，野心勃勃的新人總會尋找一切機會和處於金字塔上端的人拉近關係。
顧成均補妝的空檔，就有兩個新人女孩上前搭訕，一個借口送水，另外一個自稱影迷要簽名。這樣的情況，顧成均見過太多，應對已十分從容。
大概是他表現得太過紳士,兩個女孩糾纏著不肯離去，彼此之間還發生了口角，把顧成均夾在了中間。
經紀人和助理都被派走，顧成均按捺著厭煩，正準備發威嗬斥一句.
忽然有人叫道：“顧老師，陳導請您過去一下。”
顧成均轉頭望過去，明薇恭恭敬敬地站在不遠處，表情一本正經。
顧成均會意一笑，終於將那兩個煩人的女孩打發走。
明薇這才走過來，忐忑地說：“對不起，顧老師，陳導沒有找你有事。我是看你可能覺得很煩，就自作主張了。”
顧成均笑了起來，“我知道的。謝謝你。”
明薇釋然一笑，點頭離去。
顧成均心裏一動，叫住了她，“你小心點，別被那兩個女生欺負了。”
“這事防不勝防。”明薇聳了聳肩，“注意點別吃虧就行了。”
女孩直率的發言帶給顧成均一種熟悉的感覺。記憶裏的那個女子，也常常用這樣豁達而坦然的口氣說話。她總是心無芥蒂，熱愛生活，信任著身邊的人。
“成均，”甄惜提著大紅喜服的裙擺，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我想把後麵的戲調整一下。”
顧成均眉頭輕皺，“我覺得後麵的情節安排已經很好了。”
“我不是很滿意。”甄惜帶著不容婉拒的強勢，“我覺得情節跨度大了，應該還多加幾句對話。”
“陳導怎麽說？”
“他和張編劇都說看我們兩個的意見。”甄惜坐在了顧成均身邊，目光從明薇臉上掃過，對她視若無睹。
明薇退開幾步，借著給工作人員讓路，轉身離開了。她穿著一件淺藍色毛衣外套，窈窕的背影在一群深色羽絨服的工作人員裏十分顯眼。
甄惜低頭翻著劇本，聲音陰冷地說：“她不是張明薇。”
顧成均把目光移了回來，“到底是你多心還是我多心？”
“提醒你罷了。”甄惜掃了他一眼，“怕你一世英明，偶爾糊塗，被個小丫頭片子利用了都不知道。”
顧成均淡淡冷笑：“你是感受到威脅了吧？”
“我？威脅？”甄惜覺得自尊受損，“她不過一個還沒出頭的小新人，我同她比都已經掉價。”
“這行新陳代謝太快，再過幾年，你也要演人、母。而天下就是她們這些年輕小姑娘的了。”
“那你未免太瞧不起人了。”甄惜不屑道，“要我讓路，可沒有那麽簡單。”
顧成均彈了彈劇本，“說吧，你要怎麽改？”
甄惜一笑，“你要是平時也肯這麽聽我的該多好。”
顧成均嗤笑搖頭。沒有人喜歡被控製，特別是男人。甄惜高傲而強勢，有她獨特的魅力。但是這種魅力隻能帶來一時的愉悅。時
間久了，男人都會覺得受到束縛，想要離開。
明薇和顧成均的第一場對手戲在四天之後開拍。
男女主角新婚生活沒有多久，就來到京城。在這裏，男主角受朋友邀請參加酒會，結識了一身洋裝的榮寧格格。驕傲的王府格格一眼看中了這個英俊的年輕人，不顧對方已經成親，展開了追求。
身著洋裝的明薇猶如一個精致的洋娃娃，大眼紅唇，嬌媚動人。別的女演員穿著樣式累贅的西洋裙多少會顯得有點臃腫，明薇身材窈窕修長，長裙穿在身上，隻襯得胸脯豐、滿，腰肢纖細。
宴會場景是個大場麵，光是群眾演員就出動了五十來個，本劇的主要男配角幾乎全部到場。導演指揮著演員們排練了數次，反複叮囑了出場順序和走位，這才正式開始拍攝。
雖然之前已經和顧成均對過台本，可是此刻穿著戲服麵對麵站著，明薇手裏還是細細地出了一層汗。
“緊張？”顧成均細心地看了出來。
明薇勉強一笑，“因為是和顧老師演對手戲，怕表現不好。”
顧成均笑了，“當初麵試的時候，你的表現十分老練呢。”
“顧老師怎麽知道的？”明薇一愣。
“我看了錄像。”
“這樣啊。”明薇低下頭，“當時是初生牛犢不畏虎。”
“放輕鬆點。”顧成均安慰道，“你一直表現得很好，隻要正常發揮就行了。”
“有顧老師指導，是我三生有幸。您放心，我會好好表現。”
女孩說話乖巧得體，又有一種同齡人少有的沉穩。可惜她總是避免和顧成均視線接觸，有些害羞和疏離。
記憶中，明薇不知道多少次陪著顧成均研究劇本，練習台詞。家裏那間陽光充沛的小沙龍裏，她泡上一壺鐵觀音，然後捧著劇本，配合著顧成均上演一幕幕愛恨情仇。
那時候她總遺憾自己沒有出眾的容貌和健康的身體，無法真的和丈夫一起拍戲。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了眼前，她卻總忍不住想到當年那個病弱自卑的張明薇。
她當初沒有想到，要讓夢想成真，也要付出那麽大的代價。
音樂聲中，那個天真嬌蠻的榮寧格格端著酒杯，笑意嫣然地走到李玉龍的身邊，把酒遞了過去。
“你是跟著傑文來的那個朋友？”受過西洋教育的少女大膽地直視著男人，“你也是留洋回來的，怎麽還穿著那麽土？”
“我不知道這是個酒會，傑文沒有和我說。”李玉龍不卑不亢地說，“這長袍是內人為我做的。”
男人話裏透露著因衣服被譏笑而產生的不悅。榮寧敏銳地察覺，譏笑一聲，“沒關係，我認識京城最好的製衣店，他們會做最新式的西裝。”
李玉龍禮貌地婉拒，“謝格格好意。我答應過內人，隻穿她做的衣服。”
少女的驕傲第一次這麽直接地受到打擊。一時間，她的臉上閃過驚愕、惱怒、尷尬，以及難過。那些表情細微而又豐富，全從輕輕顫抖的嘴唇和一雙明亮的眼睛裏流露出來。
顧成均看得一時癡了，差點就忘了自己的台詞。
導演一喊停。明薇眼裏的光彩霎時收斂了回去。她又低垂下頭，小退一步，和顧成均保持著一定距離。那種若有若無的疏離和排斥感再度顯現出來。
顧成均看著她的發頂，斟酌了片刻，最後隻說：“表現得不錯。”
導演對明薇的表現非常滿意。他私下對顧成均說：“不愧是你們公司要力捧的新人，演戲好，最難得的是，人很穩重踏實。連馬新華都對她印象很好，誇她懂事。”
顧成均笑道：
“陳導能賞識，那是她的福分。”
“過兩天要拍她和甄惜的對手戲呢。”陳導說，“她們兩個真實的性格，恰好和劇中人物可以互換。甄惜演過那麽多角色，這也還是第一次演弱勢的一方，還被一個小姑娘踩在頭上欺負。哈哈，劇本寫得有趣，真期待她們倆明天的表現。”
顧成均回想起明薇那雙藏著故事似的深邃眼睛，也忍不住開始期待。
明薇和甄惜的第一場對手戲，便是劇裏榮寧格格和女主角文君第一次見麵。男主角帶著妻子來王府赴宴，榮寧格格心高氣傲，就等著給文君吃下馬威。
因為扮演的是賢惠樸素的妻子，甄惜的戲裝以素雅為主，妝容較淡。明薇則是一身旗人盛妝，唇紅齒白，明豔動人。略顯得豔俗，可是也遮不住那誘人的青春氣息。
兩個女演員站在一處，年齡上的區別立刻顯現出來。甄惜做了那麽多年國民玉女，並不是不美，但是那種青春少女才有的明亮眼睛和豐潤麵頰，那種稚氣的嫵媚，她已經不再擁有了。
但是甄惜做人從不輸氣勢。雖然素衣淡妝，但是她神情高傲，依舊目空無人。明薇也如往常一樣，謙遜低調，乖乖叫她一聲甄小姐，一副晚輩模樣。
導演悄悄和攝影師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家都覺得這個場麵越來越有趣。
一個是顧成均的舊愛，一個貌似是顧成均的新歡。究竟是舊不如新，還是薑是老的辣，那就要看今天了。
男人在前廳喝酒，王府家眷在後花園擺設了茶宴，招待李夫人。李夫人跟著侍女走來，朝著福晉揖了一個萬福。
這時，旁邊一個年輕少女高聲說：“你就是李玉龍的妻子宋氏？”
少女倨傲的語氣和她臉上不屑的笑意，都表明了她的敵意。
開拍前還老實如鵪鶉的女孩子，霎時氣場全開，張揚不羈。她笑意盈盈地坐著，完全一副被嬌寵壞了的千金女的派頭。那眼神裏，有著十足的蔑視和挑釁，可偏偏又那麽青春美麗，讓她的任性和自私都讓人覺得是可以被原諒的。
甄惜一愣。她是第一次看明薇演戲。見慣了這個女孩本分老實裝乖巧的樣子，忽見她這麽張狂傲慢，連她都忍不住暗自一驚。
這女孩的表現完全不像一個新手。她鎮定沉穩，全身心投入，絲毫不受別的演員的氣場影響，一直保持著正常發揮。她知道轉以哪個角度笑，攝像機會把她的臉拍得小巧精致。她知道該怎麽走位，才讓自己一直處於人群最顯眼處。這些雖然都有培訓老師教導，但是沒有哪個新人掌握得像她那麽熟練。
顧成均安靜地站在人後，看著他們拍攝。
甄惜短暫的驚訝過後，迅速恢複了正常，和明薇倒也配合得很好。隻是大概是被明薇淩厲的氣勢刺激了本性，甄惜顯得有點隱隱不服氣。女主角隱忍溫婉的性子，被她演得多了兩分怒意，反而顯得有些怨懟。
顧成均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明薇。
女孩敏銳地察覺到了甄惜的情緒變化，高傲的表情略有收斂，看著甄惜，竟像貓看著老鼠一般。這一刻，甄惜成了她掌中的獵物。她發覺自己可以操縱她的情緒，左右她的演技。於是她開始戲耍她。
榮寧格格放軟了語氣，開始與女主攀談說笑。前一秒還盛氣淩人，下一秒就親切婉轉。
劇本裏沒有寫這個變化，甄惜有點措手不及。不過她也不是新人，知道迅速調整，順著明薇的表演轉變了自己的表演。
明薇流利且聲情並茂地念著台詞，望著甄惜的目光卻冷若寒冰，不帶一絲感情。甄惜看明白了，終於怒出惱羞的表情，低下頭，按照劇本上寫的，不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