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過了幾日，劇組終於發來通知，周明薇得到了榮寧格格的角色。
一個小小新人卻有幸出演《故園春秋》，雖然角色無足輕重，可是能同顧成均和甄惜有大量對手戲，這就羨煞旁人了。
一時間，凡是認識明薇的人，無一不投來羨慕與嫉妒交織的目光。
明薇本來就從這個名利場而來，以前不知道旁觀過多少藝人的起起落落，如今換成她自己親身經曆，興奮之下，十分鎮定從容。
好麵旁人的嫉妒了，明薇不禁想起了甄惜。她還記得當年力捧甄惜的時候，還是她把那個讓她一舉成名的《天使國度》的劇本交到她手上。她當時還提醒甄惜別在人前炫耀。
甄惜卻說，名利場上，得利者就永遠受人嫉妒，高調和低調其實關係不大。人前不過風光那麽幾年，若不能盡興，反而對不起之後的半生寂寞。
甄惜說的這番話，明薇還覺得她真有幾分張狂。可等如今她也站在甄惜當年的位置，再來回想，卻覺得甄惜看得透徹。
紅顏易老，她們搏的不就是這幾年嗎？
小新人還沒有資格坐專車，所以去劇組報道那天，明薇和李珍兩人早早在公車站等公交車。
顧成均開著車駛出公司大門，就看到路對麵的公交車站下站著一個女孩子，雪白清秀的麵孔十分眼熟。
那正是周明薇。
女孩穿著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圍著鮮紅的圍巾。鮮豔的顏色襯托得她膚色白裏透紅，雙目清亮。
初春的早晨，天寒地凍。明薇原地跺著腳，一邊朝手裏嗬氣。
顧成均看著她凍得哆嗦的樣子，情不自禁轉動方向盤，將車開到公交車站前。
“上來吧，我搭你們一起去。”話說出口，顧成均才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態，可是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他隻有強作鎮定地麵對著明薇驚愕的目光。
明薇搞不懂顧成均主動學雷鋒是為了什麽。多年夫妻，她至少知道顧成均這個人一向和公司裏的小女生們保持距離的。他口味挑剔，也怕惹麻煩。
她猶豫了片刻，才說：“太感謝顧老師了。您也是去劇組開會嗎？”
顧成均得體地點了點頭，再度對明薇說：“上車吧。反正順路。”
明薇不好扭捏，終於上了車。
車內的暖氣讓凍僵的手腳逐漸恢複了知覺。明薇拘束地坐在後座，沉默不語。車飛快地行駛在繞城高速上，窗外的都市還是一片蕭索的冬景。
顧成均從後視鏡裏看了明薇一眼，“周明薇，劇本都背熟了嗎？”
明薇點了點頭，“前半部分都已經背熟了。”
“第一次拍戲，台詞就不少，你一定要把功課做好。”
“是，顧老師。”女孩溫順地說。
顧成均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女孩低眉順目，對答乖巧，可是卻始終給人一種疏離與淡漠。
可要是說她性子冰冷，她的氣質又溫婉柔和，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這種亦冷亦熱的女孩，倒是天生吸引男人。
顧成均想到這裏，不禁苦笑著輕輕搖了一下頭。他今天是怎麽了，忽然研究起一個和自己沒有什麽交集的小女孩來了？
甄惜剛把車泊好，就看到顧成均的車開了進來。她笑著下了車，走過去想和他打個招呼，就見車後座裏走下一個女孩子。
甄惜眉毛一挑，按著電梯門，等著他們一行走近。
明薇飛快地掃了一眼甄惜，然後低頭叫了一聲：“甄小姐。”
“是誰呀？我們公司的？”甄惜問。葬禮過後，明薇的發型、氣質變化很大，甄惜沒有把她認出來。
顧成均說：“扮演榮寧格格的。”
“原來是你。”甄惜朝明薇笑了笑，“那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戲裏，你可比我厲害多了。”
明薇依舊低著頭，小聲說：“我是第一次拍戲，有太多不足需要甄小姐指點了。”
“這小姑娘還真上道。”甄惜起了興趣，“你叫什麽？”
明薇心裏冷哼一聲，張口剛要回答，顧成均就搶道：“叫她小周就可以了。”
“這也太敷衍了。”甄惜不滿，問明薇，“你全名叫什麽？”
明薇張口。電梯鈴聲叮地一聲響，他們到了會議室所在的樓層了。
導演和製片人都已經在會議室裏等著。眾人一番寒暄，然後才坐下來商討公事。
明薇和幾位重要配角坐在一角。這場會議，他們隻是旁觀，並無發言的份。
坐在明薇身
邊的是飾演男主角堂弟的一個三線演員。因為無聊，便悄悄找明薇說話。
“你清楚嗎？聽說戲裏女主角弟弟那個角色，也是給你們永盛的人留著的，目前還無人認領。”
“我沒聽說過這事。”明薇笑了笑，“我還是練習生。”
“還在上練習班就能接這麽重要的角色，你們顧老師很栽培你呀。”
男子別有深意的話讓明薇覺得不舒服，不過她依舊淺笑著說：“公司裏那麽多人，想要出頭，除了運氣，還得有真才實學的。”
男子嘻嘻笑了兩聲，“可不是嗎？”
他輕浮的眼神和笑容以及明薇的不耐煩和隱忍全都落在坐在遠處的顧成均的眼裏。
甄惜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坐在一起的幾個年輕漂亮的女配角，也不知道顧成均看的誰。
“今天就到這裏吧。”導演滿意地站了起來，“在場的大部分朋友明天都要去影視基地，大後天的開機儀式，希望各位以最好的狀態出席。”
導演轉過頭，對顧成均低聲說：“女主角的弟弟，方子晟這個角色，唐佑廷到底能不能上？”
“他現在全副心思在新專輯上，對拍電視劇興趣不大。”
“戲份並不重，卻是個難得的正麵好角色。”導演說，“換在過去，我們也不會去找他這樣的偶像歌手。如今世道變化快，不跟上節拍也不行了。老實說，我並不指望他演技多好，看中的也不過是他的人氣罷了。”
顧成均會意而笑，“人氣就是資本。就連我，都得看他臉色。”
“也別太寬鬆了。”陳導說，“你太太當初管理藝人的手法，可以借鑒一下。她可是個能人，可惜……唉，瞧我，提這做什麽？”
顧成均下意識地又朝會議室的另外一頭望過去。明薇已經站了起來，正在穿羽絨服。一個男工作人員殷情地把她的圍巾遞過去。女孩朝對方羞澀地笑了一下。
明薇跟著人群走出會議室。她故意落後兩步，讓甄惜跟了上來。
“甄小姐，您會跟我們第一批人去影視基地吧？”明薇問。
“我還不急。”甄惜說，“你們顧老師和你們一起去。對了，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明薇微微一笑，輕鬆大方地說：“我叫周明薇。”
她幾乎是愉快地看著甄惜的臉色因為這個名字而變得煞白。
甄惜渾身僵硬，半晌才問：“什麽？”
“甄小姐，你沒事吧？”明薇關切地問，伸手想扶她。
甄惜反射性地擋開了她的手。
女孩驚慌又困惑的眼神讓甄惜猛然回過神來。她深呼吸著，說：“你這個名字，我驟然聽著，嚇了一跳。”
女孩尷尬地笑著，“大家都這麽說。我的名字剛好和顧老師的太太一樣。”
甄惜目光犀利地打量她，“你就沒有想到過換個名字嗎？你這樣，你們顧老師也會很為難吧。”
明薇在心底譏笑，嘴裏語氣柔軟地說：“麵試的時候，就有考官提過這個問題。顧老師說沒有必要。”
“哦……”甄惜敏銳地捕捉了話裏的信息，“顧成均麵試的你呀。”
對話裏的主角之一這時終於也走了過來，“你們都在呀。陳導請吃午飯，明薇也一起去吧。”
甄惜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
暖氣十足的走廊裏，她感覺背後一陣陰風。
太熟悉了，顧成均這說話的口吻。過去的六年裏，他就是用和這一模一樣的語氣呼喚著那個女人。同樣的兩個字，同樣的感情。
明薇機靈地欠身道：“我下午三點的飛機就要去影視基地，現在要回去趕飛機了。”
顧成均通情達理地沒有挽留她。
明薇朝著臉色蒼白的甄惜淡淡一笑，轉身走進了電梯。
過了半晌，甄惜才反應過來。
“成均，她居然和張明薇一個名字？你還招她進公司。你到底有多變態？”
顧成均的臉色也猶如烏雲密布的天空。
“人的名字是父母起的，她並沒有錯。你也用不著這麽大驚小怪。”
“我覺得奇怪，因為我是正常人。”甄惜嫌惡道，“今天因為一個名字而捧一個新人，明天又因為一張臉而捧另外一個。”
“別把我想得那麽浮淺。”
“那就把這個也叫明薇的換了。”甄惜厲聲道。
顧成均深深凝視她片刻，斷然否決，“不。我不會隨意擺弄別人的命運。”
甄惜冷笑，“張明薇的命運，不就
是在你股掌間擺弄作廢的？你這幅悲天憫人的模樣，我是看膩了。”
顧成均終於惱怒，不再和她爭辯，轉身大步離去。
甄惜氣急敗壞地瞪著他的背影，等到看不見了，才鬆了牙關，幽幽一歎，“為什麽我們見麵總要吵……”
再深的感情，也經受不住時間的考驗，也受不了陰謀的消磨。愛情就好像珊瑚，隻能在陽光照耀下的潔淨海水裏生長。
此刻的明薇，正坐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她的耳機裏放著唐佑廷的歌，聽著他用磁性的嗓音唱著優美的歌，心情愉快的她也輕聲跟著哼著。
報複終於要開始。她痛並且快樂著。
因為明薇要進劇組拍戲，劉姐也正式分配給了她一個助理，叫李珍，是個年紀和明薇相仿的女孩子。
明薇絲毫沒有藝人的架子，所以很快就和李珍建立了親密的友誼。
她們到達了影視基地，住進了賓館。
甄惜和顧成均次日也到達，出席了開機儀式。儀式結束後，甄惜就匆匆離去，而顧成均留下來，正式投入拍攝。
就在顧成均那邊拍攝男主角青年時期求學部分的時候，明薇則在攝影基地另外一個角落裏拍攝榮寧格格在王府裏生活的部分。
飾演老王爺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藝人老前輩，略有點自命清高，不屑明薇他們這些非班科出身的年輕演員，最常說的就是：“藝人藝人，藝術之人。演員這碗飯，也分匠師。紅了就是好演員？觀眾也不過把你當作取樂的小醜。”
年輕演員們內心反感，每次老人一開口，大家都找借口逃開。明薇因為飾演榮寧格格，和這位劉老前輩有大量對手戲，避免不開。
不過明薇素來容易得到長輩的喜歡，因為她謙虛恭敬，願意聆聽聽老人家訓話。不論聽沒聽進去，她會適時地點頭稱是，這已極大滿足了老人的虛榮心。
開機頭一天，拍的就是王府家眷同堂看戲的情節。
穿上清朝旗袍，戴上大拉翅，妝容精致的少女明眸善睞，顧盼生輝，活脫脫一個嬌生慣養的王府格格。
榮寧格格坐在福晉身邊，無心看戲，而是纏著王爺允許她去學開車。王爺不允許。這時台上的武生失手落了手裏的標槍。榮寧便把氣撒在武生頭上，罰他必須做滿一百個空翻，否則就叫人封了戲班子。
明薇穿著桃紅旗袍，在鏡頭前把眼神一瞟，就將那嬌蠻惡毒的性子表現得淋漓盡致。轉過身來，又對著王爺撒嬌發嗲，盡顯小女兒嬌憨之態。
導演十分滿意，拍了兩條就通過了。
“你看起來適應得很快呢。”劉老師對明薇說，“很多新演員進劇組，都會抱怨連天，適應不了這種生活。”
明薇當年陪著顧成均拍戲，早已經適應了劇組生活。而且她的確表現好，能很快領悟導演的要求，表演到位。所以她的戲通過率很高，很少有反複拍一個鏡頭的情況。
戲拍了一個多禮拜，甄惜才正式來劇組報道，投入拍攝。
那幾日沒有明薇的戲，她便和其他幾個新人去旁觀，學習一點經驗。
顧成均的表演，明薇已經很熟悉。不過這些年來，他飾演的角色多是優雅穩重的成熟男士。《故園春秋》的男主角李玉龍這個角色，少時熱血衝動，中年圓滑睿智，卻是顧成均從來沒有演過的。
平心而論，顧成均的確是個優秀的演員。他的麵部表情細微而生動，雙眼清靈有神。站在鏡頭前，可以眼看著他的氣質神采產生變化，轉眼蛻變成戲中的人。
他塑造的青年李玉龍性格張狂，對人生充滿熱情，有些跳脫淺薄。年輕人雙目明亮，神采飛揚，笑容裏充滿著自信。
甄惜到底是永盛一姐，國內一線女星，雖然人品不值得稱道，但是演技也過硬。明明是一個冷豔高傲的都市女郎，換上戲裝，也能將那個靦腆嫻淑的大家閨秀演得活靈活現。
這日拍攝是李玉龍成親的戲。年輕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和新娘子拜了堂。等進了洞房，將蓋頭一掀，露出一張秀麗的麵孔。年輕人起先驚豔，而後羞愧，再是歡喜。而新娘子一見夫婿如此英俊，也不禁嬌羞淺笑。
“卡！好！”導演十分滿意，一條就過了。
顧成均臉上的所有表情好似被一張大手一把抹去。他把蓋頭丟給工作人員，轉身去監視器上看效果。
甄惜冷冷瞟了一眼他的背影，忽然看到站在外圍的明薇。
明薇隔著忙碌的工作人員，朝著甄惜禮貌地欠了欠身，然後在她的注視下，朝顧成均走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