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藥樹影中唯兩人
將小男孩哄睡了，雨容寧揉著脖子走出自己房門。晚風徐徐，吹透她身上的單衫。
“你去哪？”
夜色清涼，一把同樣清涼的男聲響起，季景涯雙手抱肩倚在門口不遠的樹下，眼眸如夜空裏的星子。
矮油！神仙哥哥！雨容寧樂了：“你呢？大晚上不睡覺，跑我房前看大門？難不成你得了江湖密報，那個什麽神宮派高手劫持我，想要挾我爹聽命於他們，擁護他們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有可能。”季景涯手撫下巴，認真地點點頭。
“得了吧，我寧可相信你是一天沒聽我叫神仙哥哥所以想念得緊，跑來聽我打趣你……”突然頓住不說了，似想到了什麽上下打量著季景涯，“你該不會是來提醒我……”
“想起來了？你今天，除了早上那一次，後兩次的藥全部沒有送來過。”季景涯的眼眸在暗處閃動，將雨容寧臉上的神情變化全部收入眼中。
“啊啊！神仙哥哥你大人大量，千萬別跟我這迷糊小女子計較，也千萬別跟我那日理萬機的爹爹去匯報這種小事哈~~~我這就給你煎藥去，保證給你補回來……想吃什麽糖啊糕啊我都給你帶，保證不跟你搶……”雨容寧一把拽住季景涯的手就往草藥間跑，一邊跑一邊羅裏羅嗦。
“你就那麽怕你爹？”
“怕得很啊。”聳肩歎氣外加無奈鬼臉。
季景涯莞爾：“可我那天醒來時聽見你頂撞你爹，語氣可一點不示弱。”
“因為那都是不相幹的啊……我知道我爹還是很疼我的，所以偶爾耍耍賴氣氣他不算什麽。可是……正因為知道他疼我，偏偏自己卻百無一用，所以才更怕……”摸黑開門，雨容寧點起燈燭，讓季景涯先在一旁坐了。自己開始從牆邊櫃子的一個個小格子裏抓藥出來。
“稍等哦~”邊忙活著擺弄藥材，邊不忘回身安撫病人，果然耳濡目染，雨容寧雖然菜，可還是有醫德的呀。
“你爹的本意一定不是要你怕他的。”季景涯看著燈下忙碌的少女，眉目安靜，銳氣盡斂，居然有些惹人心憐的柔弱。
“是啊……他希望的我，要像他一樣，從小熟讀醫書，十幾歲便成名於江湖，成為人人稱道的神醫，隻有這樣才配做雨霽山的女兒，才稱得上是半夏穀的少穀主。
“可我卻不喜歡學醫，很不喜歡。我努力地去試著喜歡過了，但是不行……我知道，我對不起爹爹，他那麽疼我，可我隻是個沒用的女兒……很多時候，看見他對著我偷偷歎氣，我隻能裝不知道，其實我真的很想是符合他理想的孩子……”
燈影晃動中，少女的臉染上淡淡的陰影。
“其實，你並不欠你爹什麽，你就是你，他們所希望的，都是一廂情願罷了。你不能夠做他們想要的人，卻未必就不能做一個優秀的人。”不自覺地就想為她開脫，話語說出口前，季景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原來它們那麽像是某種安慰。
轉個身，對著季景涯恬靜地笑了笑，笑容中有著了然與感謝。她明白他的好意，但是……真的不必要深談。
深呼吸一下，直起身子，語聲歡快：“好了。”然後一個旋身，抓起桌案上一塊粗布握住砂鍋柄，小心地將湯藥倒入瓷碗，再笑盈盈地衝著湯藥表麵吹了吹。
“還有點燙，我陪你坐一下，等下看著你吃藥，好不好，神仙哥哥？”
季景涯看著她絲毫不露破綻的完美笑容，感覺到一聲沉沉的歎息敲打在自己心上。還是這樣年少的女孩子，怎麽卻有如此重的心防。
“我這就叫西城來提親，隻要他開口，明天迎娶都可以！”
“你別想！我看準的女婿是裏英，怎麽能叫你一個人就把女兒的婚事給隨便定了？！”
“我是一家之主！女兒要從父，你要從夫！”
“我當初要是聽我爹的，你討得到老婆？”
“你當初要是沒嫁我，我現在一定有比你更漂亮更溫柔的嬌妻美妾！”
“你敢！”
“你試試我敢不敢休了你再娶！”
“你敢娶一個我就弄死一個，你敢娶一雙我就讓她們到陰間也有就伴兒的！”
乒乒乓乓，稀裏嘩啦，叮裏桄榔…
…
頭痛啊……雨容寧在心裏翻個白眼，這真是所謂的打是親罵是愛啊，都這麽晚了還沒折騰完麽？
“娘……娘……你在哪裏？”
是小旋的聲音，明顯帶著被吵醒的睡意和委屈。
手攀上了門邊，雨容寧正要出去，手臂卻被季景涯攔住。
“此人可是雨姑娘白日帶回來的少年？”
“嗯……”雨容寧有點尷尬地點點頭，心想果然雷人的事就是傳得快啊。
“雨姑娘，依在下看，此人來路不明行為古怪，這件事透著蹊蹺，隻怕對半夏穀不利……”
“啪”地一聲，季景涯的額頭被雨容寧狠狠敲了一記，“你說什麽啊？！小旋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你是不是被落日神宮的什麽使打壞了腦子？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說完就毫不介意地走出門外去尋小旋，再也不多看季景涯那個教條大俠一眼。
滿地樹影斑駁，小旋寬大的衣衫歪歪斜斜地吊在身上，揉著眼睛，突然看見雨容寧出現，高興地蹦上前去，腦袋揉進她懷裏蹭了蹭，突然抬頭，瞪著明亮的眼睛問道：“娘，他們是不是要把你嫁出去？”
雨容寧無奈地笑。
小旋一下子撅起嘴，搶過雨容寧的手臂抱在懷裏：“娘是小旋的！小旋不給別人！”
“他們鬧得太早啦，我還小呢……”原本是不打算跟這小孩子多說的，可是看見他認真的表情，突然就想逗逗他，“如果有一天，娘親非嫁人不可呢？”
“娘……很喜歡他嗎？”
雨容寧一愣，看見小旋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可是他低頭沉默了一會，再抬起頭來時，雖然淚水還來不及收回，但慌亂的眼神已被堅定取代，“沒關係！小旋會努力讓娘親更喜歡小旋，最喜歡小旋，隻喜歡小旋一個！別人喜歡娘親，我就比別人更喜歡！別人對娘親好，我就比別人對娘親更好~”
雨容寧徹底愣住了，這個孩子氣的少年，這樣坦誠地表達對自己的喜歡，明明是很荒唐的事情，可是為什麽她卻竟然在這一刹那，覺得有些……心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