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夜祭袁熙

那日夜宴,我不在場,可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曹操說,“唯有甄家之女,方可入我曹家之門。”這是之後嬋娟告知我的,我並不驚奇,卻訝於為何曹操在接風夜宴大庭廣眾之下竟這般說起,倒叫我意外之極,隻歎息不語,嬋娟也不多言。

不及半月,子桓確是將流民之患處理得恰到好處,不得不叫人信服。

他將聚集至一處的流民散民中少壯有力的編製入民兵,參加鄴城遠郊及城內的建築工程,既解決了工程所需的大量勞力,也讓那些流民中的人能用力其當,一舉兩得。再來,在城郊處搭簡易帳篷,先行入住,開墾荒地,自行耕種,草屋及簡易住房也在籌建當中,當然,主要勞動力仍然是他們自己。

此做法叫曹操甚是開懷,盛讚曹丕,賞賜幾多。曹丕竟然什麽都沒有留下,而是將那些財物發給城郊的流民,叫他們早日建得家園,遠離流離失所之苦。此舉倒讓曹操更為讚許,稱他有德心,仁厚愛人,且解了流民之患,不乏機謀,以此更加器重曹丕,將鄴城玄武池的開鑿工程交與他監督。

他這一舉卻是叫人心服口服,想來他是早早便有辦法,那夜不過引我入甕,可不知是要我做何事,竟讓他設下這樣一張網。

書頁中的那片柳葉已經泛黃幹枯,夾在書中,在紙頁上沾下絲絲縷縷的綠色,留有春日獨有的柳枝清新之息。柳葉已然枯萎,可是曹丕竟是從未有提過叫我所做之事,便置之且不去理。

子建贈與的那盤水仙花,花期確是已過,本是盛開的六瓣盞花已經枯萎,零落如缽子裏,漂在水上,我吩咐嬋娟勿要將它弄去,如此這般,倒也別有風致。

記憶是神奇的東西,你念得多,記憶就會不斷的加長。因此有的人,對於幾天的邂逅,都可以用上後半生來回味。過於美好的,或過於痛苦的記憶,最好都避免去想,因為它們不知不覺中就會偷走你的生命。

是有一年了吧,我感覺不到顯奕的存在,真的一點都沒有了,我想他已經不再我身邊了,他是真的走了。心裏的那張網

絲絲密密的斜織著我內心深深的愁思,又如同獬豸一般將它洗劫一番,又變得空空蕩蕩。這種感覺總是倏忽而來,倏忽而去。

正粘著沾著水珠的凋殘花瓣發著楞,嬋娟手挎一竹籃悄聲進屋,上麵蓋著麻布,瞧不見裏麵物拾,她將籃子輕輕放下,眉間有絲不安道,“小姐,照您的吩咐,都在這了。”她抿著小小的紅唇,咬牙道,“您真的要這麽做麽?”

我之前吩咐她給我采辦些拜祭用的物拾,袁熙之祭,我是勢在必行的。

她還是有些覺著不妥,輕聲道,“小姐,大人夫人都曾明說過,您是甄家小姐,不是……不是什麽夫人。想來大人夫人是忌諱那些人的,您這般做祭,恐招來話柄,惹得大人夫人不高興,還不得苦了小姐您?”

瞧著眼前小丫頭緊緊蹙著秀氣的眉,心裏生出些暖暖情意,嬋娟雖說是曹家的奴仆,可自侍候我開始,便是掏心掏肺地對我,忠誠無疑,自然也叫我推心置腹的。我獨自一人身在曹營,身邊有個嬋娟,確實是要好多了。

隻見她整理了籃子中的各個物件,歎了口氣道,“小姐若是一定要這般做,嬋娟也無法。如果當真出了什麽岔子,瞧著大公子三公子對小姐的情誼,想來一定會幫您的。”

我不禁輕笑,原來嬋娟心裏仍是知道一二的,便安慰她道,“你怎的隻想著出事出事,怎的不想想好的事情呢?我在夜裏祭拜,不會叫他人撞見的。”

嬋娟認真地點著頭,細想道,“小姐說的有理,那夜裏嬋娟便在一旁守著。”

我點點頭,拿過籃子,掀開麻布,蠟燭燭台,還有一木製方盒,拿起方盒,打開便聞見淡淡清香,這塊沉香倒是上等的香,香線清澈無雜;嶄新地鏤雕燭台,竟是如斯精美,心裏有些許疑惑,我給嬋娟的錢怎麽能買到這些上好的東西。

嬋娟瞧著我望著燭台發愣,頗有些著急,垂頭不敢看我,諾聲道,“小姐,是奴婢的錯,奴婢出去買的時候在街上撞見三公子了,奴婢一時嘴快,說了出來。想三公子是明理人,又……心裏又

惦著小姐,不僅沒說什麽,還替奴婢準備了這些,叫我給您。”

是子建知曉倒也無妨,見著嬋娟著急模樣,倒有些不忍,便微微一笑道,“沒甚麽打緊的,嬋娟不怪你。”沉了一聲,又問她,“他還說什麽了?”

嬋娟忽的笑了起來,小巧的臉上盡是詼諧之意,“三公子說了,小姐問起來,但說無妨,瞞也瞞不過的!”

瞧著她笑的無畏,倒是罕見的,這般活潑的笑意竟是很少瞧得見的,又想子建倒也是心細如塵的。將籃子收好,隻等夜色翩至,好去外麵水榭旁做祭。

蟲鳴不迭,將無限落日晚霞慢慢勾下,天穹覆下,淡淡霧靄升起,臨著水麵,漂浮著不定,一時就如同夜色濃得化不開。

在“洛仙居”與水榭中間石亭裏,置一香案,上放香爐,燭台,點好蠟燭,方燃了沉香,置入鏤空的香爐之中,長煙邈邈,悠悠然升起,像極了白色的煙魂,輕軟恍惚。

我雙手合十,心裏想著往昔種種,顯奕褐色的眸子在流觴會夜晚的煙花下綻放的一夜曇花;大婚之夜耳鬢廝磨的錚錚誓言;苦於黯然離別不顧軍令獨自回來相擁的那一刻;出征前夜紅羅帳下含情脈脈;最是那最後一眼,蒼茫的大地,隻他一匹馬,默然趨馬毫無回眸,決絕離去。

一別永訣。

思及思及,兩行淚竟已順著臉頰流下,我定下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氣,盡是沉香的清新之氣,緩緩喃喃道,“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

“何意今摧頹,曠若商與參。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所歡。行雲有返期,君恩儻中還。”溫柔如水一般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已是淚水漣漣,心痛不已,竟將我後者祭文打斷,我隻覺頭痛腦海昏沉,不知所答。

聞得子建語,更覺浮雲笑蒼生,人去影留空。

奈何隻作商與參,永再難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