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蛛絲與執念

九月的清晨,窗外秋光明媚。

東邊天際,一輪白金色的日輪正自緩緩升起,宅前那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方糖之間,粼粼水波捧起這斜撲而來的陽光,隨風起風落如搖籃一般輕蕩柔漾。不遠處的青山已然半紅,在清晨最後一縷微微的薄霧中,猶如一位漸漸攏起清透白紗的美麗少女,款款而來。

秦旖旎穿戴整齊,化了點淡妝的臉上,粉頰若桃,明眸如水,嘴邊噙著的那絲笑意如同初春裏盛開的第一朵小花,恬然,嬌羞,刹那間愣生生地將這眼前的明媚秋光給比了下去。

自那夜之後,已是半月有餘。當夜,楊明遠當即驅車離開,直到今日也未曾在秦宅裏出現過,想必是當日秦旖旎的一番話,在本就已惱羞成怒的楊明遠頭上再添了一把旺火。即使不看那些說人八卦的報紙,秦旖旎也能猜到他人在何方,無意間的一瞥證實了她的想法。其實,她不是有意要看,但那頭版頭條誇張的篇幅字幕,甚至是惡搞整蠱的對話,實在太紮眼,想不看見都難。

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秦旖旎的心情,相反地,楊明遠不在的這段時候,她真覺得分外輕鬆,甚至是舒暢的。也不知是那日的對話,讓她覺得終於將心口鬱結已久的那口氣發泄了出來,還是另有其他,總之,這半個月她過得很愉快。看著鏡中一日比一日紅潤的臉色,她開始相信,這世界真的沒有醜女人,女人的美麗姿容,完全可以由她們自己掌控,如果她們願意,如果她們可以放得下世俗雜念。

最好的化妝品,其實還是女人自己給予自己的,愉快的心情,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支。

這些時日裏,她開始在花園裏忙活。已是九月的初秋,清晨的空氣裏總是泛著沁骨的冷意。從前整日整夜的守在密閉暗靜房間裏的秦大小姐,總是早早地起了床來,提了樹苗推門到花園裏,在那片曾經滿滿盛開著嬌豔玫瑰,現如今卻光禿禿了的空地上種起了樹苗。

勤快的仆人們一大早起來

,就見女主人蹲在花園裏的那塊空地上,全神貫注地給樹苗澆著水,東邊微弱的晨光自她側臉照耀過來,驀然映照見了她嘴角那絲柔和的微笑,那雙眼看著眼前的樹苗,仿佛就是在看著自己親手栽下的希望。

是的,自那一刻始,她的人生要重新開始。自己的希望,自己給,不要仰仗其他任何人。

但今天早晨,別誤會,她不是再出來種樹苗的,那塊空地早被她種滿蘋果樹,已經吩咐劉媽悉心照顧,她不在的時候記得放在心上。

今天,她要出去赴約。

從她回來那天開始,鍾菱染已經打過好幾次電話約她出去了。但那時她關心著那些樹苗,又貪圖這份難得的閑適安逸,一直將約會推延到現在。其實,她知道鍾菱染關心的是什麽,而她也早有所準備。但當鍾菱染親口問出來時,她還是一怔,有些忍不下心來。

空氣黏膩微醺,泛著奇異淡香的香氛縈繞在周身,有種醉人的香氛。略微迷蒙的霧氣裏,依稀可以辨清前方牆壁上顏色豔麗圖形乖張的幾幅圖像。

兩個頭上包著白色頭巾,身上裹著白色浴巾的女人,平行地趴在兩張軟榻上。她們的頭頂上方,兩個年輕俊帥手法嫻熟的男按摩師,正用一雙靈巧的手遊弋在她們寂寞空虛卻同樣年輕的軀體上。她們身上泛著的那層油光,仿佛就是那寂寞的顏色。

鍾菱染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秦旖旎正轉過頭,看了一眼頭上的年輕男人,那個男人也看了她一眼,唇邊露出似和善又似蠱惑的笑意來。她的身體僵了一僵,明顯感覺到背上那雙手正穿過浴巾下擺,撫上她纖細的腰身。

“哎,旖旎,你上次去雲川賽車場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孫斌浩?”鍾菱染將頭轉過來,臉上的淋漓汗水沿著臉頰蜿蜒滴落。

感到腰上那隻手的力度,秦旖旎不自在地動了動,趁著要轉頭回答鍾菱染的問題,借機調整了一下姿勢,順勢將那隻手錯開了位置。

啊?”秦旖旎看著一側的鍾菱染,躲過了那隻手,卻發現鍾菱染這個問題要更加難纏。

鍾菱染歎口氣,忽然一下子就蔫了下去,沒有再將那個問題重複問一遍,臉上驀然就憂愁起來。

秦旖旎心中有絲僥幸,卻又是責怪自己的。那天,她確實見到了孫斌浩,和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手挽著手走在雲川鎮的大街上。

但這種事情,她本不好從旁說三道四指手畫腳,可當真鍾菱染問起來,她卻假裝不知或者是刻意隱瞞,也不是什麽作為朋友該有的道義,反倒像是聯合了孫斌浩來瞞天過海,一同欺負了鍾菱染了。

心裏是這樣想,但終歸還是不希望事情鬧到那一步,尤其是因為她的一時口舌之快。夫妻之間,有些隱晦的痛就如不意纏身的蛛絲,不說,還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各自忍受,一旦挑明,卻都如坐針氈,忍讓的一方或許會生出為對方嘲笑蔑視的屈辱感受。

譬如,她和楊明遠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她終究不忍心看他們二人也走上這條路。這是條不歸路,走了,便回不了頭,誰也回不了。

而鍾菱染那驀然荒涼下去的神情,又讓她隱隱有了不安。或許,她自己什麽都已經知道,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出口來,潛意識裏希望那不是真的,所以在最後關頭,她終是缺了勇氣,收了聲,將問到一半的問題生生咽回去。殊不知,隻要她堅持再問一遍,答案就要從秦旖旎口中出來了。就好比一個懂得掩耳盜鈴的道理的人,仍舊去做著掩耳盜鈴的事情,明白這件事證明她不並不傻,仍舊去做,隻是因了心中仍有固守的執念,寧願相信自己聽不見便是不存在了這荒唐的道理。

對於鍾菱染來說,那份執念,或許隻是一個字,愛。她愛孫斌浩。

出了按摩院的門,秦旖旎晴朗了半個月的好心情,驟然又飄過了這一絲陰雲。她眯著眼睛看停在不遠處樹蔭下的那輛粉嫩QQ車,多希望是自己眼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