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醉霞園·催促

相安無事地挨過漫漫寒冬,轉眼已到早春三月。醉霞園裏的花樹爭先恐後地冒出新芽,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隻是,這勃勃的生機沒有一絲一毫能觸動帝王將相的心,平陽的兩萬人馬已整裝完備,隻等一聲號令攻打蒲阪。濟北王慕容泓亦在關東集結了幾千鮮卑兵士,準備渡河入關,在華陰起兵攻秦。戰事一觸即發,我不知道,又會有多少鮮血浸染奔流,會有多少杜鵑泣血悲鳴。

世間最無情的不是水火,而是人心。

“主子,這株是新近才引入園中的鳶尾。別看這時它徒有枝椏平淡無奇,到了五月開花時,那碩大的花瓣宛若翩翩彩蝶甚是妖冶的。”說話的是紫煙,她照料花圃已有些時日了,對花的種類習性知之甚多。

我今日隻是閑來無事才到醉霞園逛逛,並無多少興致,便隨意地搭了一句,“你可知它有什麽藥性麽?”

“回主子,這鳶尾的根莖可以止吐止瀉,治療眩暈及腫毒。奴婢正是知曉了這點,才央求管事的公公移栽了幾株來。”

我會心一笑,她確實機敏,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卻能處處料理得周到,實為不易。我正欲伸手拔去花叢旁的雜草,忽地小跑著趕來一個花匠模樣的老伯,躬身行了一禮,卻道,“小姐。”

小姐?我驀然一愣,轉身衝著紫煙不動聲色地道,“你先下去吧,我和這老伯再聊些園中的花事。”

她亦是有些驚訝,卻也不敢多問,隻得回了句“奴婢一會兒端茶來”,便消失了蹤影。

“忠叔,怎麽是你?”我盡量壓低了嗓音,上下打量著來人。

“小姐,老奴是奉了老爺的命令,這才喬裝混入王宮的。”他仍是弓著身子,不經意瞥見我的手,驚叫一聲,“小姐,快離這花遠些,有毒!”

我不禁渾身顫了一下,稍稍後退了幾步,疑聲問他,“有毒?這鳶尾難道不是一味藥材嗎?”

“有藥效不假

,但它的葉子與根皆有毒,若是人誤服了會造成腸胃鬱血,嚴重腹瀉。等到開花了,其花瓣亦有小毒,小姐還是謹慎些為好。”他鄭重其事,不像是在說謊,更何況他也沒有欺瞞我的必要。那便是紫煙遺漏了這點,有意或者無意為之。

“原來花也有正反兩麵,更何況是人心……”我無奈地苦笑,轉而恢複了神色,淡淡一句,“忠叔,爹爹此次派你來是有什麽急事麽?”

“小姐應當知道,如今大戰在即,時局不甚明朗,王爺很有可能會禦駕親征。若果真那樣的話,老爺擔心會耽擱了王後之位的甄選……”

“他還真是急不可耐啊……”我喟歎一句,黯然失神。

“老奴是看著小姐長大的,也不願看到您如今這般的為難。若小姐實在不願,老奴這就回去求老爺改變心意。”

“忠叔,不必了。爹爹的意願一旦下定,從來不是他人能輕易更改的,連我這個女兒也不行。”我強擠出幾分笑意,對忠叔我是打心眼裏感激的,有時他甚至比爹爹更像一個慈父。“隻是,我不明白,爹爹為何這麽想讓淑妃姐姐做王後,難道隻是因為他仙去的夫人是段大將軍的胞妹淑妃的姑母?”

忠叔輕咳了一聲,猶豫了一陣才道,“也許這算是原因之一吧,不過……不過據老奴所知,老爺當年曾欠下段家一筆人情債,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人情債?是救命之恩還是……”我的疑惑更深,隱隱預感到這背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泥潭,可我已然陷進去了,想抽身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小姐莫要再多問了,個中詳情老奴確實不知,即使知曉老奴也是不便透露的。況且,有時知道的事越多,心頭的苦惱也越多,小姐說……對嗎?”

該用個什麽詞來形容忠叔呢,老奸巨猾還是老於世故?我淒然一笑,罷了,執念於追究那些隱藏的原委又有何用,如今我隻能乖乖聽命於爹爹幫淑妃一把。隻是這具

體的策略,我還得細細思量一二。

“時辰不早了,老奴也該速速出宮免得被人發現,不過有一句話老奴不得不說,”他頓了頓,見我點頭,才道,“其實老爺這一生最愛的還是蘇夫人,當年若不是情非得已,老爺斷不會讓她孤身在江南小鎮呆那麽多年的。”

“也許吧……”我背過身去,隱忍住內心的愛恨糾葛,靜默無聲。韓忠悄然離開了,園中又隻剩我一人,獨賞這寂寥無華的春色。

爹爹與娘親的情誼,或許確如他們的聚聚合合一般撲朔迷離坎坷不斷。我實在看不穿,爹爹這一生的摯愛,究竟是風塵女子還是豪門千金。我亦不懂,娘親對爹爹的情愫,究竟是仰慕多過怨憤,還是仇恨多過愛戀呢。

“小姐……”

身後又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我詫然轉身,不耐煩的一句,“還有什麽事?”餘音未落,我已驀地愣住,來人並不是忠叔,而是武平侯。

“小姐,你今日的脾氣還真是火爆啊。”他愜意地扇著折扇,眼中掠過玩味的神采。

“侯爺,在宮中你似乎更應稱我娘娘吧。”我很討厭他這副世家子弟玩世不恭的模樣,冷聲道。忽然覺察不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是何時來到園裏的?”

“一個時辰之前。”他嗤笑一聲,那笑聲似是在譏諷我的大意,“這鳶尾的花一定很美,不過再美也美比不上娘娘的容顏。”

“這麽說來,方才我們的談話你全都聽到了?”我盡量壓下心頭的慍怒,又問。

“不,我什麽都沒聽見。不過,隻需看看韓府管家的裝扮和娘娘的神色,談話的內容臣下便可略知一二。”

“侯爺還真是自信呐。”我冷冷地嘲諷他一句,心裏卻早已亂了方寸。

他並未理會我的冷嘲熱諷,隻是淡淡一句,“娘娘的心……此時一定很痛吧。”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裏的失落之色,比我更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