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 棲雁寺·迷失

爹爹離開棲雁寺後,我的思緒便再難平複。第二日,好不容易甩開侍衛的跟隨,我孤身躲入寺後的一片竹林。正值傍晚時分,天際的雲彩被夕陽映照得通紅,似乎都能從中聞到血腥的味道。星星點點的光芒刺向我的眼睛,隱隱可見一條條的血絲,蜿蜒曲折。又是一夜未眠,才折騰得如此憔悴。

我提了劍,徐徐在竹林中穿行。隆冬的冰寒肅殺之氣並未欺淩到竹子的身上,林中仍是一片鬱鬱蔥蔥,蒼勁挺拔。比之春天的青青嫩竹,此時的竹子愈加墨色生凝,從骨子裏透著一股韌勁。

林中栽種的多是青竹與鞭竹,枝枝向上,蒼翠欲滴。忽有幾株湘妃竹突兀地出現在眼前,表皮上的點點淚痕,觸目驚心。

“濃綠疏莖繞湘水,春風抽出蛟龍尾。色抱霜花粉黛光,枝撐蜀錦紅霞起。交戛敲欹無俗聲,滿林風曳刀槍橫。殷痕苦雨洗不落,猶帶湘娥淚血腥。嫋娜梢頭掃秋月,影穿林下疑殘雪。我今慚愧子猷心,解愛此君名不滅。”信口吟來,竟是滿目悲戚。想起舜帝,想起他那兩個姐妹情深的妃子。不得不說,舜帝是幸運的,連收了娥皇、女英姐妹倆做妻,還無需為後宮瑣事煩憂。我亦不得不佩服二妃的德行,守著一個男人,一生一世,以死殉情。她們甚至都未曾因這個男人而爭風吃醋過,一直相敬如賓,諄諄有禮。想必,那便是所謂的博愛吧。

若淑妃姐姐也能有這樣的氣量,該有多好。如果她能善待我幾分,遵照爹爹的命令扶她坐上王妃之位我也會甘心情願無怨無悔。可她,硬是不肯。若論才智,同是將門之後,我與她應是難分伯仲的。可論心之狠冽,我是萬萬敵不過她的。或許,隻有她這樣的狠辣角色才配做後宮的統率臣民的王母吧。

至於若雪,我想她這輩子都無法再做回容妃娘娘了。猶記得王爺看到從她宮中搜出的那個人偶時,眼中迸發出的陰冷寒至的目光道道如刀鋒般銳利

。看得出,若雪當初被冤枉一事,王爺甚為滿意。甚至在玉嬪承認罪行後,他都沒動過為若雪平反徹查栽贓者的念頭。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淡白如水,甚至冷若寒潭。而如爹爹那日所言,容妃被誣亦不是他所為。那麽,有意陷害若雪的便隻有一人,她的夫—中山王。

雖不知若雪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過錯,可他這般的冷酷決絕,實在令人生寒。

一陣冷風驟起,腳下的塵微揚起漫天的沙,竹葉隨了風摩莎作響,窸窸窣窣。隱約感覺到身後站了一個人,手中的劍不禁握得更緊。“喳,喳……”他穩重的腳步踏著飄落下來的竹葉一步步走近,我下意識地拔出劍,出鞘的劍刃寒光凜凜。順勢回身刺去,劍鋒所指恰是他的咽喉處,分毫不差。“你是何人,來此地作甚?”我厲聲喝道,目光迅速掠過,自下而上將這個不速之客打量了個遍。一身冰藍色絲緞袍,雪白的滾邊上繡著雅致的竹葉花紋,腰係象牙白玉帶,手持著一把鏤空折扇,俊逸脫俗的模樣。這樣的身形,容貌也應不差吧。可他的臉上偏偏戴了一個鑲有玉石的銅製麵具,隻露出一雙幽深的眸子,炯炯有神處亂不驚。

他右手食指輕輕抬起,撥開我的劍刃,悠悠然道,“舞妃娘娘,何須如此見怪。臣下乃武平侯段裕軒,我們曾經見過的。”

“哦?是你。”我收起劍,凝視著他的麵具,雖無特別之處卻隱隱透著幾分戾氣,怨不得洛兒初見時會驚叫出聲。“侯爺為何也會來棲雁寺,莫不是專程為了淑妃姐姐而拜那金佛?”

“娘娘說笑了,臣下並不信這些的。更何況姐姐貴人之相,自有天佑,無需我這個弟弟徒費功夫。”他故意瞞過了此行的目的,又順口在我麵前誇讚淑妃幾句而不露聲色,這樣的機敏絕不輸於我。

他畢竟是淑妃的胞弟,心中存著芥蒂,我不願多談,噤了聲徑自往竹林深處走去。他在後麵喚我,“娘娘,小

心!”我卻不予理會,有劍在手,我還怕跳出個把山賊麽?

然而,我終究還是錯了。那些一般無二的竹子將我迷得暈頭轉向,當我發現時,早已辨不清來時的方向。倘知如此,我應該聽他勸的。

“娘娘是迷路了嗎?”清幽的男聲越過層層疊疊的竹葉悠悠傳來,有些戲謔的意味。他何時跟了上來,我竟絲毫沒有察覺。微閉上眼,緊咬著唇,我很不情願地側過身子,尷尬地問,“怎麽,難道你識得路?”

他兀自笑笑,那麵具下的臉此刻一定漾滿了得意的漣漪吧。“娘娘請隨我來。”

我隻得極不情願地跟在他身後,卻也無可奈何。

他不理會我的不悅,自顧自地說,“心中有路,娘娘迷路怕是有孽障橫在心中吧。”

我驚詫地愣住,倉皇應了句,“侯爺什麽時候也學起那老和尚的語調了?”

他微歎口氣,篤定地繼續前行,我緊跟在他身後,隻數十步,便走了出來。再回頭看,那竹林其實並不大,緣何我方才竟困在其中尋不得路?

也許,真如他所言,是心中的孽障在作祟。

他拂袖欲走,我輕聲叫住了他,“一月前本宮能起死回生,還要多謝侯爺的解藥了。”

“娘娘這是在謝臣下,還是謝臣下的藥?”他微偏著頭,言語中帶有幾絲輕浮。

“不都一樣嗎?”

“臣下寧願娘娘記住我這個人。”他的語氣忽然變得誠懇,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本宮與你不過是兩麵之緣,話裏行間這般曖昧,侯爺難道不覺得很是不妥麽?”

他輕笑一聲,手中的扇子倏地闔上,“娘娘果真忘記了,臣下與娘娘的緣分豈止兩麵而已。”

“怎麽,莫非我們曾經見過?”

他微微抬起頭,我仿佛感覺到了那麵具下的麵容在放肆地狂笑,詭秘難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