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淡拈情

見睿卿假期未滿皇上便急急召見,戴俊夫婦自然知道朝中必是有了大事,不便再多留女兒久住,今日便是再次送離女兒的日子。雖同在京城,但出嫁從夫,不知下次再見女兒又要等到什麽時候,馬佳氏不由眼中含起了淚。

淺握著額娘的手,織善含笑的看著眼前母親“額娘何必如此呢,額娘這般,又怎讓女兒好過,女兒既不好過,便會日日念家,這便不是有違了母親教導的‘出嫁女子應事事為夫家考慮’的話了嗎?”馬佳氏雙眸含淚卻笑睇著眼前這伶牙俐齒的女兒“自小我與你阿瑪便知你聰慧淡漠,為你這性格也曾憂心不少,唯恐嫁人後你那孤高的性格讓你吃苦,如今你嫁的睿卿這般好的男子,善兒啊,你要懂的好好珍惜。”作為過來人的馬佳氏怎會看不出那個男人對自己女兒的寬容與疼愛,仍誰也看的出他是喜歡她的,恐就恐在她這性子倔強高傲的女兒不曾發現,也不願發現。

聽見母親的話,織善不再開口,若說他受傷那夜讓她初次認識他,那“未有感情不相碰”的承諾便讓她信任上了他,而前日的那件事更是讓她開始迷惑起來,這個男子,是否會是她樂得歸依的所在?

回到郡王府後的日子清平而恬淡,除了兩人更加的親近外其他幾乎不曾有過改變,彩雲彩霞及家中各奴仆因睿卿態度的轉變自也一起改變了的立場,每日裏伺候在百閱齋的人竟也突然增加。

要知道睿卿加封為郡王後由之前的貝勒府搬進了如今的郡王府,而這個百閱齋也不過是依照曾經他還是貝勒時的喜好而搭建的,雖有其名,但公務越發繁忙的睿卿又有何等閑散時間得以來此,府中奴仆的態度自然是隨著主子的喜好與活動範圍而設,既然連主子都很少出現的地方,自然也會人丁寥落,清平孤寂,而隨著她這個“受寵”的福晉到來,百閱齋竟也成了個門庭若市的地方。

見著每日伺候在閣樓外的奴仆們,織善不知如何是好。回想起她第一次發現這琅嬛福地時的喜悅心情,即便稍顯冷清了些,卻是那麽的安靜,她如一個黑暗中的舞者,閉上雙眼,不再顧忌周遭的黑暗,在這一刻她是快樂的,即便在黑暗中起舞,她也是喜悅的。如今這被太多“人氣”熏染的地方,雖還是那些書,雖還是那些物,但人心卻浮躁的不再如當初。

手捧著他前日由享孤齋買回的元代印刷版《離騷》織善小心的翻著,卻靜不下心來看。“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餘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隱思君兮陫側,悠悠的念著《九歌》中的句子。織善情緒略飄遠,從何時起,她竟開始等待他的下朝,他的回府。嘴間帶著輕笑,心中卻盛滿了悲憫,對於命運,自己將就此妥協?緩緩合上書,她忽然覺得非常疲倦,多年的閱讀與學習,給她的,不過是越發的想飛出這世俗牢籠的急切之心,卻怎知自己竟陷入其中,並不可自拔。

俯與案間,織善沉沉的睡去,再醒時竟已過戌時。踱回到雅敘閣,卻沒有見到本應該出現的人,織善並未多想,讓彩霞就在房內伺候完晚膳。由於白間情緒的作祟,內心頹敗的她此時既不想看書,也不願再刺繡或者做任何事,軒榥輕開,乍湧的冰輪懸於高空,仿佛照亮的是她內心的恐懼與驚覺。多日來,睿卿的寵溺已不知不覺讓她享受其中,讓

她逐漸柔順成了他身邊的一隻貓兒,雖還有野性,卻也被馴化。

沉浸在思緒中的織善被彩雲的喚門聲驚醒,懶懶不想去開門,隻坐在軒榥囑咐著讓交待便是,門外悶悶的傳來彩雲的聲音“啟稟福晉。王爺喚了戈丹來說,今日公務繁忙,恐無法回府,望福晉早休息,便不需等他了。”

“嗯,我知曉了。”淺淺的回答,聽不出她有任何思緒的波瀾。待聽見門外人走遠的腳步,織善才慢慢從榥上站起,悠悠歎了口氣從櫃上取下由娘家帶來的琵琶,摭起一弦,脆聲打破了黑夜的平靜。不驚動他人,織善抱著琵琶走向閑水榭,那是王府的一所大花園,是睿卿最愛待的地方,她不愛去那,因那充滿了睿卿的氣息,而自己待在那,就如被睿卿圈養在那個大花園中的一隻小獸。但卻在這樣的夜晚,她突然很想去那裏。

依在池邊,織善指尖兩次連拂三弦接著以滾四弦開始自己這場月下的獨演,弦聲乍破之際忽然傳來一到冷冽低沉的輕喝聲。“誰在那!”聲音雖低,卻有讓人為之寒栗的陰冷。

被話語中濃濃的殺意所包圍,織善怔怔的杵在池邊,不敢作答,也不敢有任何動作。“到底是誰,還不答話!”黑暗中冷冽的聲音再度開口,隨即織善看到兩條欣長的身影向自己這邊過來,下意識一退,背後卻已是欄杆,織善驚慌著,唯恐那兩道黑影是入府行竊的賊兒,如今睿卿不在府中,自己又孤身一人在此,周遭皆是汪洋一片池水,由此去出了園門要到有人際的挽風軒也需半晌的腳程,織善暗沉下心,心知若此時自己大聲呼喊,不僅喚不來仆人的知曉反而會激怒了眼前人。為今之計隻能在兩個人還未發現自己的所在之前藏身於小庭對麵的灌木叢中。思及此織善暗提一口氣以她最輕的腳步向對麵的草叢奔去。怎料那兩人更是快速,就在自己剛出小庭一刻織善忽覺一陣疾風迎麵掃來。

“善兒!”就在織善以為自己將就此死於那一掌下時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隨即自己被人抱住並一躍而起“…睿卿…!?”驚慌間織善喚出口,“是我,別怕。”再落地,織善看清眼前人影,一則是剛才抱住自己,將自己解救與生死間的睿卿,一則便定是那一掌的主人。

抬眸冷眼對住眼前人,織善明顯感覺到此人身上有著一股深沉的殺意與冷酷之情,不單是對自己,就連一旁的睿卿也不外乎。見月下神秘人原來是自己的福晉,睿卿不由鬆了口氣,卻見他的小妮子此時正無畏的直視著自己身邊的弘爾祈,睿卿不由心中一笑,她這高傲漠然的性格還真是讓她天不怕地不怕,連從來讓人不敢接近的鎮國公弘爾祈也敢不屈直視。

回首低聲與弘爾祈交代幾句後睿卿並不解釋的將嬌妻一抱而起,隨即提氣一躍由花園圍牆而出,施展上乘輕功如貓一般在房簷上輕輕躍動,一路織善之覺自己漂浮與雲霓之間,再回到地麵已是在雅敘閣中,“…你。”略定下神,織善開口想問,卻突的想起自己的琵琶尚滯與閑水榭內,那是在六歲時阿瑪特意請蘇州最有名的琴師打造,也是自己學琵琶十一年來最為珍惜的,急急回身欲往閑水榭取回。卻被睿卿一把攬住了腰,“小東西想去哪裏,看見我回來還不表現出你的熱情。”

卻不料織善回臉道“‘回來’?隻怕王爺這‘回

來’有點意味深長吧。”見被她識破,睿卿含笑“女人太聰明往往不好。”說著就要帶她往屋內走去,“不,我的琵琶還是閑水榭裏,我得去取…”織善欲甩開他的大掌,“琵琶?如今月黑風高的,你怎會去到那裏弄什麽琵琶?”疑問起她今夜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那,並且打斷了他與弘爾祈的會晤。

原來近日葛爾丹策零繼位,而身為武一品的鎮國公弘爾祈卻在一次外出途中無端被數名來路不明的高手打傷,而睿卿自己也在宮中被突然出現欲行刺皇上的刺客砍傷,此事已讓皇上與他同時懷疑起是否是葛爾丹方麵欲有所動作。

今日睿卿便特意飛鴿相傳以“重傷”為借口不必上朝而在暗中調差此事的弘爾祈前來王府商討此事。怎料卻在黑暗中唄她突兀的琴聲打擾。“不過是夜間閑來無事,又覺天氣悶熱難耐終不得安寢,想起閑水榭臨水而建必當舒涼,所以想去那裏散散心。”織善不便多做解釋,也不願道出內心的煩悶,於是隨便扯謊掩飾。

“依我看並非如此吧。”邪笑著,睿卿看著眼前秀目低斂的嬌妻,這小妮子說話可從來是大膽而漠然的直視來人的,今日這態度可不似往日的她。“嗯?”織善不疑他話裏有話,單純的發問。睿卿見她少有的天真模樣,不經心猿意馬道“隻怕是娘子今夜久等我不歸,思我念我久久無法入眠,故此而去閑水榭已求心靜的吧。”說笑著欲奪唇一吻,卻被織善轉身躲過。

“不,王爺你太“自我過獎”了。織善並未為任何人不得入眠過,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更不會有。”與他的熱情背道而馳的是她的冷若冰霜,想起晚間對如今的自己不屑之情,織善無法再如前幾日那般,雖不迎奉他時常突如其來的吻,但也不再反抗。跟在她身後進門,睿卿隻覺她在氣自己今日已公務繁忙為借口不回府,而自己卻明明早已身在府內的事。

將門帶上,悉索著從袖中掏出一個檀木製成的小錦盒放於桌上,睿卿也是不語便徑直去換下閑服隻著衷衣的出來,見織善卻隻是低頭坐於床邊,不聲不響,桌上那物也不曾動過,與往日雖冷淡卻充滿靈氣的她煞是不同。

“今日這是怎麽了?”坐於她的身邊,修長的手指勾起她的臻首“若是府裏奴才造次,你徑直懲處便是,何必在次悶悶不樂,你如今可是這府中的半個主子。”以為她是受了什麽氣,睿卿輕問。迎上他的眼,織善直言“主子?你知我從來不願以什麽主仆來區分人……況且,我這‘主子’隻怕也是做不久了。”“這話什麽意思。”感覺到她今日確實不對勁,睿卿皺眉。“沒事,王爺,夜深了,明日你還得早起,織善伺候你盥洗。”不敵他的問話,織善開門喚來彩雲、彩霞伺候熱水。

旋身回房隻見睿卿正立於身後,手裏拿著一物正示意自己過去,待定眼一看,確是一隻十分精致的內畫壺,上前細細一觀,裏麵竟是用那蠅頭小楷撰寫的一首藏頭詩。

“索心不待秋風力,綽約桃夭未點妝,羅裳怎敵飛鐮疾,織錦縷縷盼君憶,善弄詩書唯一人。”睿卿聲音略顯粗噶的念道,“這隻內畫壺是我請奇韻軒裏最有名的師傅打造的,記得,以後要帶在身邊。”不由分說的解掉她係在腰間的香袋,將寫有藏頭詩的內畫壺裝如錦袋中,係與她的腰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