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莫歎明月笑多情(三)

“西子湖依舊是當時一樣, 看斷橋,橋未斷,卻寸斷了柔腸。 魚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銀牙埋怨許郎。”

台上的戲子白衣勝雪,廣袖輕展,滿目淒淒切切,音悲苦極,回眸顧盼間淒婉悲怒,哀怨幽泣,這一曲《斷橋相會》唱的叫人泣血含痛,斷字成殤。連台下那些附庸風雅的豪客也平添了一股心酸,酒繞愁腸。

“喂,你哭什麽?哈哈——你可是神仙——哈哈。”一個戲謔的笑聲放肆的在空氣裏回蕩著,下一刻便頓住,“唉喲——痛!”

“叫你笑,叫你笑,誰像你一般沒有心肝!”

船舫的欄杆上,坐著一對年輕的男女,女子淚光漣漣,臉上染著一層紅暈,好似雲霧裏的朝霞,不妖不豔,不淡不濃,襯著那一雙秋水翦瞳比這周遭的湖色山光還要亮麗幾分,讓人堪堪挪不開眼,此時她輕蹙強眉故作凶狠的揪著身旁男子的耳朵,讓他吃痛的求饒,“阿音,我錯了!莫要再揪了。”

“哼,哼,現在後悔,晚了!本姑娘這滿腹哀怨正愁無處發泄,你骨頭硬朗的很,不如犧牲下乖乖的束手就擒,莫要反抗,否則大刑伺候。”

“阿音,是我缺根筋少根弦,不懂這感人至深,沁人肺腑的人間真情。啊——大仙饒命,小的知罪,知罪!”那男子慘叫著,不停向身旁的女子求饒,臉上一副痛的要命的神色,那女子明明並未使上多少力氣,他卻故意叫的驚天動地。

這邊鬧的正歡,在那婉轉的唱詞裏顯得甚是突兀,那邊沉迷在戲中的看官們不為所動,好似這兩人的吵鬧絲毫未影響他們。室內茶香四溢,隻有音律纏綿不絕。

鬆了手,男子揉了揉發紅的耳朵,看著女子還有些發紅的眼睛甚是不解,他就不明白了這戲聽了不下百遍,每一回都能讓眼前的女子不禁落淚,萬分糾結。須知,在他眼裏,這本不是什麽值得落淚的故事。

這一曲戲幕講的是一條白蛇動了凡心,私自與凡人共結連理,最後不但棄了千年道行

,還落得個鎮於雷鋒塔下,全然是自作孽不可活。這白蛇若潛心修煉,不出百年便能得到飛升,位列仙班,卻在最後貪戀這一時半刻的紅塵之事功虧一簣,如此糊塗便是隻有戲裏才會有的段子吧。

六界之大,世間萬物大凡有些靈識的莫不是想早日脫離苦海登上仙道,壽與天齊,摒棄凡胎,再與這俗世不沾半點關係。能得永恒,誰願意不斷的生死輪回?隻有成了仙,才能享盡世間美景,福澤萬世。苦海無涯,且看這日日勞作奔波的凡人,朝夕之間,生命便到了盡頭,生如螻蟻,死如塵埃,哪裏值得一個有仙緣的妖放棄千年道行同宿同歸?

何況,人妖殊途,貿然結合,天地不容,怎能逃得過天罰?這些紅塵中的情愛,不過一場鏡花水月,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什麽可留戀的,哪有他們做神仙的逍遙快活。

偏偏他身旁的女子最是喜歡這些風花雪月,且那麽多戲曲裏最是鍾愛這部《白蛇傳》,他很是懷疑,這女子到底是怎麽成仙的,凡心這麽重,曆劫時的天雷自然是比普通的要厲害許多,不把她那點凡情打的煙消雲散,怎會放過她?可見她能成仙,真是神仙裏的一個奇跡啊。

這幾天,他們都隱匿在這船舫裏聽戲,大抵上不過是某某書生與某某小姐暗生情愫,曆經千辛萬苦,終成眷屬,千篇一律,無甚新意,叫人煩不勝煩,想來他也能動筆寫上一兩個定比這凡人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多,想他活了幾萬年,什麽沒見過,就是挑揀下他父君的那些風流史,也能寫個千八百頁的,不在話下。

“風雨途中識郎麵, 我愛你神情惓惓,風度翩翩。 我愛你常把娘親念, 我愛你自食其力不受人憐。 紅樓交頸春無限, 怎知道良緣是孽緣。”

戲子還在傾情演繹這隔世的愛戀,船外卻飄起了小雨。

正值春分時節,桃花開的正豔,連那細雨也染上了一層桃花色,帶著纏綿繾倦的柔情打在嬌嫩的花瓣上,匯聚成滴滴明珠自花蕊裏滾下,夾雜著花的芬芳和水的清爽氤

氳的散發著甜膩的氣息。

船舫靜靜的在河道裏隨波前行,兩岸是連綿千裏的桃花林,遠遠望去,似兩條彩帶飄逸出塵。雨水並不大,隻是織起了一道薄薄的水霧,將兩岸的桃花籠罩上一層輕紗,朦朧的讓人以為是誤入了桃源仙境。遠處的閣樓都看不真切了,隻覺得那些烏青的屋簷都融入了這透明的屏障裏。

圓潤的水珠打在河麵上,泛起層層漣漪,倒影在水裏的桃花被擊碎成千瓣萬瓣,人說桃花十裏,卻不知,這碧淺的河水裏又藏納了多少桃花,怕是幽深的如同一個無邊無際的桃澤,爛漫無限,灼灼其華。太陽不知何時已從雲層裏竄出,雨卻未停,桃林披上了一層淡金的暖色,春風斜吹,花枝顫動,不少桃瓣悠悠的飛離枝頭,天空正下著一場桃花雨。

舫間的看客都被船外的景象吸引,興致衝衝的撐著傘立在船頭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美景。隻剩他與她還倚在欄杆處,一時無言。

船還在前行,不遠處有座木橋,她看著橋上共撐一把傘互相依偎著的男女出神,他卻看她,癡了。

她的側臉在陽光的照射下鍍上一層光輝,長長的睫毛給她的眸子墜上一層陰影。青絲飛舞,不少桃花落在她的發上,給她素淨的麵容添上一抹妖豔,順著發絲往下看,一粒花瓣剛剛從她飽滿紅潤的唇邊擦過,明明不曾塗抹過胭脂,卻動人心魄。

他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開始不規律的跳動起來,台上唱的什麽,他已聽不清,隻想伸手采頡那令人失神的‘花瓣’,品嚐一下它的芳澤。

他似乎從未這樣細細看她,如今在這微雨燕雙飛的春色裏,隻一眼,便將她的摸樣刻進了眼底。有種暗流在內心湧動,他不懂那是什麽,也不想去深究,雖極力的想壓製纏繞在心頭的衝動,卻越發不可收拾的往上湧,連他自己都禁不住顫抖,這感覺來勢洶洶,以前不曾有過,雨滴濺在他身上,微涼的觸感也平息不了他心中的熱度。

似是受了魅惑般,他的手不聽使喚的向她伸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