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莫歎明月笑多情（四）
他如此小心翼翼，好像藏著什麽不得了的心事般，連呼吸都變的微弱萬分，大氣也不敢多出一下，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向她靠近的那隻手，帶著汗濕就要碰觸到她的發絲……
她突然回頭看著他，隻一瞬間他把頭扭向一邊盯著窗外的雨幕，手心卻端著一片桃花，他不看她，隻裝作漫不經心道，“看你，滿頭都是落花，難看死了。”
他以前也曾替她將發上的落葉摘下，隻是沒有哪一次似今日這般，讓他六神無主，驚慌失措。生怕她看出什麽端倪來。
她輕聲一笑，並不反駁，又繼續靠著柱子看著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在這迷蒙的雨霧裏相依相伴，十指相扣，互相取暖。
他未看到她轉頭的那一刹那，臉上聚滿的愁緒，隻是怕他會發現她的不妥，所以才回頭看他一眼。他卻在那一刻心慌的不知怎麽辦才好，憑著那一瞬間的反應未經思考便接住自她頭上滑落的花瓣舌不打結的說出那樣一句謊話，自此便錯過了他從未讀懂過的痛楚。
心裏舒了一口氣，心跳卻仍舊不平穩，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根處已泛起紅潮，若是叫她看見該作何解釋？他一遍遍的偷偷搓著手，極力讓自己快些鎮定，是該慶幸的吧，沒讓她看見他的不安，他的狼狽，他的懊惱。
女子有些飄忽不定的聲音響起，“來年，我與你再結伴到此，共看這萬枝丹彩吧。”
心忽然便安定了下來，卻是有些竊喜，來年他還能同她一起，那他慌什麽，怎的一時就糊塗了，他們是仙啊，莫說是來年，便是後年，大後年，歲歲年年，他也能同她一起共賞這春山爛漫，百裏飄香的桃花。青山綠水春常在，鳥語花香人不老。這便是他們做仙人的好處吧。
他鄭重的點頭，“好，一言為定！”
又是一年滿山紅，她沒有來，他亦沒有來。
——————————————
瑤華伸五指在君朔麵前晃動，“喂，太子殿下，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隨即又打著哈欠，“你已經發呆了半個時辰了，你看看，人家戲都唱
完了，人走光了就咱們還杵在這。”
她陪他在這站的是腰酸背痛，戲班子都收攤子了，路過的行人都奇怪的看著他們，弄的瑤華覺得甚是丟臉，酒樓的小二哥打著笑臉請他們進去坐坐，新開張，菜色全部半價，她倒是想進去，可這位太子殿下愣是站著不動，弄得她也不好意思白進去坐著呀，誰叫她身無分文，隻恨不能將他懷裏的金元寶搜出來揚長而去，想怎麽瀟灑就怎麽瀟灑。
君朔麵色陰鬱，袖袍一揮踏步離去，“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去個地方，別跟著我。”
見他轉眼已走遠，瑤華急急的跟上大叫著，“你有沒有良心啊？”
“是誰不經過我同意就將我拉出來，是誰逼著我傻站著看了半天戲！”瑤華跟在君朔身後痛斥著他的罪行，某人卻一副心安理得沒有絲毫的罪惡感，完全忽視了一直在身後緊跟著累的氣喘籲籲的人。最後的最後，這個罪魁禍首還無情的丟下一句，你自己回去！真是天地良心，她招誰惹誰了啊。
“慢……慢點，我仙力低微，法術不濟，跟不上！”盡管瑤華嘶啞著嗓子猛喊著，卻阻擋不了君朔步步生風的腳步。他似是沒聽到般，隻一個勁的朝一個方向飛去。
瑤華隻得拚盡全力緊跟其後，她要是有能力回去，還要他說？隻怕是早就開溜大吉，何必跟著他到處轉悠，活受罪。
她可不能成了天界唯一一個不知道該如何回天宮的仙人啊，打死她也不可能將這事說出去。
好不容易趕上了，卻見山腳下是一片茂密的桃花林，君朔就靜靜的站在桃花林前，風吹起他的青衣，不知為何，瑤華看著這一抹綠卻覺得有些孤寂哀傷，與鬧市裏那一位風流不羈的貴族公子判若兩人。
地上的青草裏點綴著不少剛剛被風吹落的花瓣，君朔抬腳步入桃花林，微風乍起，卷起一地碎花，像是要把這一前一後的男女吸進這幽深的桃林。
來年，我們再來看桃花。
好，一言為定。
是誰許下的諾言，是誰又將約定遺忘？
不，不是我，我從不曾忘記，我
在這桃樹下等過一個人，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桃花都變成了前世的風，化作了今生的塵，也不見，你來……
是誰麵若桃花，眸似秋水。是誰碧桃花下感流年，歡時無多，悲時戚戚。
原來我還記得嗬，隔了兩萬年的光陰也還記得。怎麽忘得了，那年的桃花，那年的人，鮮活的出現在生命裏——
我曾尋遍了整個六界，風雨橋邊，青石板麵，隻殘留下那把破舊的油紙傘。
我曾耕耘著這片桑田，身後已遍地桃花，隻期盼著你某年某月的出現。
我曾守候在無數的星晨月夜下，我也曾在花開花謝的桃樹前飲盡最後一杯苦酒，你終究不見……
這世上，再沒有人如同我一般傻，把玩笑當真，把無意當有情，隻為騙自己。明明我在你的畫麵之外，卻隻為那回眸的一眼，甘願填滿你畫外的蒼白。
君朔撫上桃花的樹幹，指尖處滿是歲月剝落的痕跡，閉上眼，輕輕吐出一口氣，似是要把滿腹愁怨全數吐盡：
“花事了，煙塵過。”
瑤華小心翼翼的看著君朔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鬼曉得他一時發了什麽瘋，害得她跌跌撞撞的跟著來這荒郊野嶺，眼看著天色漸暗晚間會不會出現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出來鬼哭夜嚎？想到此處，渾身汗毛倒立。她大概是忘了，自己是仙人，便是真有那些鬼魅魍魎，怕是也要繞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吧。
“殿下，再不將我送回去，神尊怕是要拆了小仙的骨頭啊。”瑤華扯了扯君朔的衣袖，委屈的看著他。
誰知，君朔一個反手，瑤華便落入了他的懷抱，看著這張如此相似的臉，任他如何無所謂也無法逃避心中的那份執念，阿音，阿音——“我終是不能，假裝沒有你……”
瑤華承認自己沒有什麽慧根，這一句加上剛才那句，她壓根就沒聽懂，匪夷所思啊，眼下還是回天界要緊。於是便在君朔懷裏扭了扭，“你將我送回天界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怎能半途而廢。”
“天界你怕是回不去了，我東海龍宮倒是很歡迎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