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心墳埋葬未亡人（四）
再後來，神魔大戰結束，天界險勝，那一天正是九月初九，凡間俗稱的‘重陽節’。封印魔尊本是天界的喜事，照理說應該慶功喝彩才是，可是這一天又是多少仙家的忌日？怕是沒有哪位仙人喝得下半杯喜酒。
無盡海成了一處斷壁殘垣的廢墟，雖再也不是什麽禁地，卻也沒有仙家再到那裏去過。是不是有些奇怪？當初這裏被畫為禁地的時候，仙家們一提到此處，好奇心便如同貓抓似的，若不是闖入禁地會被貶下凡的罪罰太重，恐怕早就有人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如今戰亂結束，禁地解封，卻再也沒有仙人願意去那。原因無它，隻是因為：
舊景重遊，遍地生哀涼！
想那‘無盡海’的上空隕落了多少神魔的身軀，神仙的血，魔族的血盡數灑在了一望無垠的雲海之巔。將那潔白無瑕的雲層染成妖豔的紅，自此‘無盡海’原本如同蠶繭般裹在一起的厚重雲霧變成了一片血海，無論白天黑夜都似霞光渲染的淒美，無邊無際。年輕的仙人從那走過，總會驚歎這一奇景，他們哪裏知道，這雲海裏包含的是神魔的精血，又是匯聚了多少才能將這一片雲海染成一副永不退色的畫卷。
還活著的上神上仙又於心何忍再去踏足這一片斷魂之所。你叫他們於心何忍！
那些逝去的仙人，有的是他們的同門，有的是他們的手足，有的剛剛被天帝賜了婚。這一別，也不知今夕何日，明夕何年才能再見。他們有何顏麵再去‘無盡海’麵對那些走了再也未回的人？便是這般僥幸的活著也痛快不了多少，倒不如死了幹淨！因為留下的人隻能守著不變的天地，任憑時光將記憶打磨幹淨，斷了思念，斷了離恨，斷了回憶。
誰說仙人天生的無情無心？隻是，萬事逼不得已，無可奈何，隻能向前看，連退後的餘地都沒有。
聽著聽著，瑤華心裏也不大好受，悶悶道，“原來今日，神尊是去了‘無盡海’啊。”
嵐止心裏也有些鬱結著點頭，“每年的這個時候，神尊都會去的。其實不光是神尊，別的仙人雖不去無盡海，可這一天卻沒哪個上神上仙開心的起來。”
“嵐止大人，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事啊，說的好像你
真見過神魔大戰似的。”
“我若見識過倒也不枉費此生了，可惜當年我還在某個不知名的小仙山勤修苦練，等我成了仙，也是神魔大戰後的事了。”
“你沒見過還說的有頭有尾的，莫不是你自己杜撰的？”
嵐止伸手敲了一記瑤華的腦袋，“司法神殿內的藏書閣裏的書冊你可曾翻閱過？我那會還是個小仙原本是不在神尊身邊當值的，隻負責整理些雜物，藏書閣也歸我打掃，所以那時我倒是看了不少天界史書，後來負責神尊起居的仙官下凡曆劫去了，神尊不喜外人打擾，便將我調到身邊做了他的侍從。”
瑤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噢，原來嵐止大人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呀。”
嵐止恨恨道，“死丫頭，你這是擠兌我呢。”
瑤華偷偷一笑，“不敢不敢，嵐止大人對神尊肝膽塗地，瑤華不及萬分怎敢擠兌嵐止大人。”
嵐止擺擺手，“去去去，我還不知道你那小腦袋裏想的是什麽。這休息也休息了，故事也聽了，你去打水把院子裏的水缸裝滿吧。”
額……這算不算是濫用職權，公報私仇？
瑤華不情不願的撇著嘴領命退下，“是，這就去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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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海，雲霧如火如荼，如詩如畫。
這萬馬奔騰翻湧的雲海前立著一位白衣翻飛的身影，他靜靜的站在無盡海的邊緣處，天地如此遼闊，歲月如此悠長，徒留他，形單影隻。
兮離站的地方，曾經是天界修葺的一個大型廣場，廣場周圍立著二十四根天柱，代表著天時。廣場的地麵中央是用白玉和墨玉鋪就的太極八卦圖，代表著陰陽是萬物之根本，從無到有，黑白分明，複而周始，生即是滅，滅即是生。
自兩萬年前的神魔大戰之後，這裏已變得蕭條破敗，天柱倒塌，地麵龜裂，隻剩玉石的殘骸零散的躺在地麵，任憑風吹雨打，一晃萬年光陰已過。
地麵上隨處可見的裂痕裏還留有暗紅的顏色，那是兩萬年前神魔融合在一起的血跡，哪怕是幹涸殆盡，也衝刷不掉這曾經慘烈拚鬥的過往，每時每刻提醒著仙人們聚散離合終
有時。
兮離拆開手中的酒壺，將一壺酒傾倒進雲海，風聲嗚咽，酒水匯聚成晶瑩的線條從瓶口細細的流出，像……淚。
直到最後一滴酒珠落下後，蒼白的手指一鬆，酒壺便墜入雲海，消失不見。
末了，兮離翻手又憑空變出一壺酒，卻不是往雲海裏倒，而是拆開壺嘴，往自己嘴裏灌。不似他平日飲酒的那般細致，而是大口大口的吞咽，任酒水自嘴角滑下，濕了衣襟。
他仰著頭，青絲子自腦後垂下，衣衫盡飛舞，廣袖被寒風吹的鼓起，手裏的酒絲毫不含糊的往嘴裏倒，帶著張狂，帶著脆弱，帶著不甘，盡情的喝著，連氣都未換。
終於，一陣劇烈的咳嗽從他嘴裏發出，他彎著腰捂著胸口右手卻把酒壺握得死死的，身子弓成一個弧形抖著，嗆著的酒從嘴裏吐出，袖口也沾上了酒漬，一絲苦笑自嘴角浮起，狼狽麽？嗬，自找的！
抬手，兮離將嘴角的酒水擦掉，因為咳嗽而泛起的紅潮掩去了往日蒼白的臉色。
溫柔的神情難得的浮現在兮離的臉上，“還是你的酒量好，難怪他們都喝不過你。”
將手中的酒再次飲盡，伸手又變出一壺來，拆開再次倒進雲海，隨即再拿出一壺，拆開自己喝了起來。
許是站的太久有些累，兮離索性盤腿坐下，墨發如瀑的垂在地上蜿蜒成錦緞，光滑如絲。
“這酒沒有你釀的好喝，嗬嗬，我以前怎麽就不知道多喝點？你什麽時候，再給我釀一回‘忘憂’。”
低頭，兮離低沉的聲音又重複了一句，“什麽時候呢。”怕隻怕，遙遙無期啊……
明明四周靜的厲害，兮離卻仍舊像是對麵有人似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來，“還記得文曲星君麽？當年還是個小孩子呢，整天纏著你要酒喝，如今卻已長大成少年郎了，隻是越發的嗜酒如命，你這‘千杯不醉’的稱號怕是要易主了。”
風聲蕭瑟，雲海寂靜無聲，他的話，無人應答。
地上已留有不少空壺，他還未醉，伸手撫上腰間的玉笛，反複摩挲，“那首曲子，我早已熟能生巧。我這就吹給你聽。”
天地無極，孤影一雙，無處話淒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