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侯門如海亦非真

兩日後,左丘府的小轎如期到來,押轎的是左丘家主的心腹侍衛左馭,在門前高聲闊喊,請襄夫人上轎。

由此,扶襄走進了左丘府,住進了無由園。

舉府嘩然。

起初,她並不知自己住進這園子引來了左丘府一場暗地波瀾,直到五六日後,長慶公主將她叫了去,細述此園的由來,而後道:“這園子,平日裏除了兩三個打掃的人,其他人是進不去的,無儔將無由園給了你,這府裏的人都知道了你在無儔眼裏的位置。你要好生伺候無儔,把男人的心留得久一些,將來設法讓那越王封你一個公主或是郡主,也算兩國聯姻了,興許就能做上左丘家主的側夫人,你也就算熬出來了是不是?”

無由園。她看著那肆興狂張又隱隱透出兩分秀麗的三字,想著那位離去的左丘夫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在這座深如海的朱門府第裏,以那樣的方式活了十餘載,又以那樣的方式離去?進來時,她可在意過這豪門禮節的繁重如山與貴族世家的眼高於天?離去時,她可留戀過同榻共枕的丈夫和血脈相連的親兒?

“怎麽站在這處?”男人的氣息突然欺近。

她甫回過身去,唇兒便被封住,幾經輾轉,恣意品香之後,他方有閑暇問:“一個人站在這處做什麽?伺候的人呢?”

“垂綠去拿晚膳了。”她稍稍退開幾步。“奴婢去為家主斟茶……”

“不急。”他將她狠狠摟回胸前,耳邊熱語道。“本王昨夜沒有回來,你可想我了?”

“家主……”

“該罰。”他的熱唇再度密密封來。

此刻的左丘無儔,哪還是那個冷漠自持的雲國第一家主呢?這烈火一般的熱情,仿佛將她燃燒殆盡般的盡興揮灑,她躲不開,避不掉,卻也無法縱容自己淪陷。

她一退再退,他也容她退,一味以唇舌糾纏,直到她背抵在藤蔓攀爬的青石壁上,仍沒將她放開。

“襄夫人,奴婢將晚膳取回來了。”

最後,是取膳小婢的步聲臨近打斷了這段糾纏。

他鬆了手,眸中熔焰隱匿,麵色沉冷如舊,“拿到那邊亭子裏,就在那邊

用罷。”

垂綠一怔,遲遲訥訥問:“家主,您……要和襄夫人一起用?”

他眉峰冷揚,“不可以麽”

“奴婢是怕這菜色不合您的口味……”

“本王倒不記得本王的口味如此挑剔……這是什麽?”

食盒內,一盤青菜,一碟豆幹,一碗米湯,入了左丘家主的眼,也怒了左丘家主的顏。

“你昨兒也是吃得這些?”他不過一日沒有過來,這府中人就敢如此?

“吃這些並沒什麽不好。”扶襄執起竹箸,便要就食。忽地,“咣啷”聲巨響,所有盤碟連帶食盒被男人揮避掃落塵埃。

“家主息怒!”垂綠“卟嗵”跪伏在地。

他負手冷覷,“你竟是這麽伺候主子的?左丘府何時輪到你來奴大欺主?”

“不不不,家主,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是、是、是……”

“是什麽?”

“是無倚少爺……無倚少爺說要試試襄夫人的品性……逼著奴婢換了飯菜……”

“你是在說,你的主子不是本王,而是無倚少爺麽?”

“奴婢該死!”垂綠哇聲哭花了臉兒,抽哽了聲兒。“家主息怒,奴婢愚蠢,請您饒怒一命,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下去,吩咐廚間重新開灶!”

垂綠如遇大赦,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逃命般下去。

而後,無由園裏,陷入短暫的沉寂。

黃昏降臨,鶯隱鵲藏,蝶伏蜂棲,暮色中,惟有或嬌媚或清雅的扶襄花各持孤傲,靜默陪伴著它們的男女主人。

“本王從不認為本王的女人需要委曲求全。”他站到她麵前,說。

“奴婢知道了。”

她如此,卻更讓他氣結於胸,“你知道?卻還是逆來順受?也就是說你是自求委屈了?為得是什麽,博本王憐惜?”

她沒有急於應話,姍姍動步,一一擰亮了亭四角的紗燈。紗燈的光輝立時召集了無數隻甘願投死的飛蛾,一次又一次撞擊在沙罩上,執著不肯離去。

“家主。”她回眸一笑。“奴婢向來吃得清淡,昨日的飯食恰

好合了胃口,請家主莫要生氣了。”

“你……”明明是如此柔弱的小女子,明明她已然給盡了順從,怎會讓他胸中有一股子無力感彌散開來?

~

膳後,左丘無儔直奔習武場。

“以家主之命,去傳無倚少爺過來。”

若以左丘無儔之命,兄弟之間,無倚少爺或可適當狡賴,但家主命出,舉府無敢不從。

“大哥,小弟到了,請問有何吩咐?”左丘無倚滿臉陪笑,好是乖巧。

高燈明燭之下,左丘無儔劍舞正酣,聞聲身旋如電,一劍抵來,道:“出劍!”

“大哥,這個……有話慢說就好,動刀動劍,傷了兄弟和氣不是?”

後者不再言語,寬至五寸、長有三尺、重逾二十多斤的無儔劍舞得悍厲卻不失靈妙,將無倚少爺包圍得密不透風,竟是連拔劍自禦的時間也沒有了。

“家主大人好劍法,小弟佩服!但不知小弟犯了什麽錯?勞您如此……啊!”劍氣貼著臉皮,截斷了貼在左鬢上的發絲。

“……到底什麽事能讓大哥如此大動肝火?這火大傷身呐,大哥日夜操勞……哇!”頭頂的頭皮一寒,料定自己的三千煩惱絲又少了一截。

“大哥,您再不留情,小弟可要到祖先麵前告你謀殺小弟……啊啊啊!”

無儔劍勢若蛟龍,劍氣如霜,在左丘無倚頸喉處盤繞,直逼出了無倚少爺一連串的怪叫,至此,這位最喜玩無事生事、有事湊事的二少終於體認到:家主大人是真的生氣了。

“大哥大哥,小弟錯了,小弟錯了!”一邊上躥下跳的避逃,一邊討饒。

左丘無儔開口,“錯在何處?”

“小弟不該為了試探那位侍女……啊!”腕上一寒,袖扣碎落,腕皮隱隱生痛,家主大人居然當真一怒為紅顏了?“是小嫂子,小嫂子!小弟隻是出於一時貪玩,想知道小嫂子在大哥心裏的分量,才換了小嫂子的飯菜,小弟隻是和小嫂子開個玩笑而已,大哥莫怪,莫怪……啊啊啊,饒命啊——”

左丘家主的“追殺”,由宵達旦。

無倚少爺的討饒聲,經久不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