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誰將馮京當馬涼

驪園聚會,左丘缺席,於旁觀者不啻釋放了一個信號——

或許,左丘家主對越國公主的興趣並沒有外傳的那般濃厚。

既然如此,前些時日裏不管懷揣怎樣心思俱按兵未動的人們終可不必保持沉默,一股腦湧現了出來。越國會館前門庭如市,上門者,譏諷嘲笑者有之,鄙夷挖苦者有之。在強國之地的質子生涯裏,人們總須找些東西證明自己不是處境最不濟的那個。

稷辰既已“病愈”,就須親自出麵待客,如此一來,外間的那些關於自己與左丘無儔繪聲繪色的傳說進到了耳中,麵對那些況味複雜的目光,她既羞且怒,當下將一幹人嬌叱出門之後,又對扶襄道:“本公主絕不擔這不清不白的名聲,我聽父王說你雖是女子,胸中卻有鐵甲十萬,你若當真恁有本事,就盡快替本公主辟謠,否則本公主不食雲粟,以死明誌!”

話撂下,公主殿下當日便絕食起來。

扶寧幾回欲怒,都被扶襄按下。

“你設法讓公主至少喝點湯水,我來想法子罷。”

公主的惱怒未必是壞事,或許成為打破眼下這奇特僵局的契機也說不定。想那位左丘無儔並非閑人,如此刻意的為難,不會沒有緣故,至於緣在何處,故在哪裏……不妨一探。

當夜,扶襄前往左丘府。

左丘家這般的世家門第,其內自是高手如雲,扶襄的武功遠不及扶寧,輕功在扶門卻是最好的,憑高遠望,依據著對雲國建築格局的了解,尋到了象征權力中心的中樞院落,落在牆頂瓦上的重量不及一隻小小的貓兒,又如一片絮般劃過左丘府的夜空,進入了家主寢院,最後的駐足點,是書房。

黑暗內,扶襄以一雙夜能視物的美眸緩緩逡巡。

這間房,闊綽得超乎她的想象,個中的陳設尤其令她意外。在扶襄想來,左丘無儔得以威震於世的,並非他雲國第一世家的家主之位,而是在萬裏沙場上馳騁出來的赫赫戰名。此人十二歲從戎出征,少年成名,用兵多

行詭道,善出奇而製勝,但無論如何,總是脫不了一個“武”字。而這偌大的外室內,三麵牆前是整牆的書櫃,書櫃內又是累累厚典,諸子百家,經史典籍,更似一位治學之士的書房……

嗯?

扶襄的目光,被放在西窗下長案上的一物吸引住。

她識得這把琴。那日,她助一個落魄書生將它以高價沽出,至今尚不時為錯過那天籟般的音質惋惜,它竟然出現在了左丘無儔的案頭。

想不到左丘儔尚有這一份風雅興致。

指尖在根根琴弦上摸挲,愛不釋手,當真是愛不釋手,若非此來另有要務,她或許不介意做一回梁上君子,攜了這把琴同去。

她從琴前撤步,移身到位於南窗之下的楠木大案前,細細翻查案麵的筆墨紙硯。這些物什,那個男人皆一一觸碰過的罷?若是投身於書生的案上,它們或儒雅,或成錦繡文章,或作千古絕唱,而在那個男人的指下,它們卻是揮斥方遒,縱橫捭闔,有了另一樣風情成就……

“無儔,你提前歸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是有件事。”

扶襄手勢一頓。

兩道話聲並兩道蛩音向這方迫來,她將手中物置下,依著記憶各歸原處。

兩扃大開,侍從擦燃了火摺子,點亮了門口兩側的立燈,通室大亮,映進兩條高大的男人立影。走在前頭的,正是左丘無儔。

“能讓你修改行程,看來此事非同小可了。”走在左側的,是左丘家的三爺左丘雁。

落了座,左丘無儔打袖內抽了一軸卷紙遞了過去,“侄兒想請三叔過目,這張圖的真假各有幾分?”

左丘雁接圖在手,僅僅一眼,臉色已是一凝,眼睛緊緊粘在其上一寸一寸巡移,足足一盞茶過後,眉峰蹙攏成川,“這東西……你是如何獲得的?”

“侄兒暫且賣個關子,三叔先說說對此圖的判定。”

“落筆縹緲,氣格空靈,形神飄逸,委實像極了他的手筆。

“像?”

“此圖用得是近三五年內出產的安南宣紙,墨也非陳墨,若當真出自於他,該是近期作品。但,你可記得他在離開之前,風格已然起變了麽?”

左丘無儔擰眉思忖。

“他不是固步自封的人,無論是治學抑或用兵,求得皆是新、異二字。這多年過去,似乎沒有道理仍是原地踏步。”左丘雁仍將那張圖一看再看,道:“不過,無論是否是他,能將他手筆摹仿如此惟妙惟肖者,必定也和他脫不了幹係,按這條線查下去,或者會有斬獲。交予三叔罷。”

“侄兒正是此意。”左丘無儔冷肅多時的麵上釋出一絲笑意。

左丘雁將東西收攏進袖內,瞥了家主侄兒一眼,麵上微現揶揄,“說了這樁事,不如說說你的大事如何?”

“大事?”

“當然是大事,終身大事呢。”左丘雁似笑非笑。“我在來你這前,你家三嬸尚要我問一句,你與越國公主到底是怎麽一回子事?”

左丘無儔失笑,“三嬸想做媒麽?”

“怎麽,已到了需要你家三嬸出麵時了?那位越國公主讓你如此看重?”

“那位越國公主……”他長指摸頜,略加沉吟,斟酌著適宜的用詞。“很有趣。”

“哦?”左丘雁眸內興味大增。“如何個有趣?”

“在那些個紈絝子弟前,做為質女,她的沉著實屬罕見。在小侄麵前,她竟也能處之泰然。侄兒領她去見三嬸,本是出於一時興起欲稍加為難,畢竟,她是拿我左丘家的夫人去抵擋了一回,她竟也給平安過關。之後,她將侄兒的幾回出手都給化解了,還借機結交上了邊夫人。這麽一個人,難道不是有趣得緊?”

“僅僅如此?”

“不止,她尚……”眼尾瞟一眼北窗下的孟離琴,唇角笑意更濃。“總之,侄兒對那張麵紗下的臉頗有幾分好奇,但願不讓人失望才是。”

麵紗下的臉?俯於房頂的傾聽者一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