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小鎮的車站。
小西提著兩袋東西站在停車場的廣場上。
天蒙蒙的，飄著毛毛細雨，潮濕而陰冷。
終於到家了，卻沒有絲毫回家的喜悅，姐還要更晚些才到家，現在的自己該去哪裏？
小西沒有走向出口處，直接進了候車廳。
候車廳的門口，望著漸漸下大的雨絲，內心一片茫然。
幾個做摩托車的生意人熱情過的問是否要送一呈，都被她拒絕了。
並不急著回家，甚至想就這樣呆在車站裏，等姐的到來，並不在乎這是一段極為漫長的等待。
再漫長，也好過回到家裏的那份冰涼。
躊躇間，聽得有人喚自己，卻是父親。
父親推著自行車，沒有穿雨披，渾身籠著雨的濕氣。
乍見父親，小西隻是呆呆的立著，毫無平常父女間的熱絡，隻有一份令人心酸的陌生。
父親先露了淡淡的笑意：“一直等在出口，沒想到你卻從這邊出來了。還好沒錯過。”
父親支好自行車，過來接小西手中的行李。
手指的碰觸，父親的手冷如冰，小西猛的醒了過來。
眼眶熱了起來，奪過父親手中的行李，輕聲道：“不重的，我拿著就好。”
“不重的話就放前麵的籃子裏吧，你坐後麵，我帶你回去。”父親淡淡道。
父親執意的拿了行李過去，在車前的籃子裏放好。
“上來吧!”父親跨上了車。
小西無言的坐在後座，父親柔聲叮嚀：“小心了。”
輕輕的嗯了一聲，父親用力的一踏，車向前行進了。
父親騎得很慢，亦頗吃力，不一會兒，就微微開始喘息起來，小西看著父親的背，這脊背，已不複當年的挺拔，蒼老了，帶著厚重的孤寂。
他的發已然花白！
小西想到那天父親的眼淚，這每一根白發都聚著父親生活的坎坷、無奈與痛苦。
小西的心驀的酸痛了！
上一個小坡時，小西偷偷地跳出下了車，父親並未察覺，拚命用力往上蹬，小西雖然小跑追著，卻還是落了下來。
上到坡頂，父親發覺小西不在車上，停下了車，父親沒有言語，隻無聲看著小西，帶著久違的疼愛！
小西輕輕避開父親的眼神，淡淡道：“還是我來帶你吧！”
從父親手裏接過車把，跨了上去，靜靜等待父親上車。
父親小心的坐好了。
拍拍小西的背，小西發動了。
第一次帶父親，這麽長久以來，亦是第一次與父親如此的近距離。
父親沉重的呼吸響在後背，她用力的蹬著，父親比想象中要輕很多。
曾經在自己眼裏重如泰山般的父親，現在已是自己能輕鬆帶動的老人了。
淚禁不住的悄悄的滑落了。
小西把車騎得很慢，很平穩。
到家了，上樓時，父親執意要幫小西拿行李。
姐卻意外的比他們先到了家，正在準備午餐。
“咦，你們怎麽剛到，本來要晚回的，結束事情結束的早，就坐了早一班的車趕著回了！”姐柔柔的笑著，眼睛飄過小西：“爸，你去接妹了啊！可真偏心呢！”爸放下行李，輕聲道：“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呢！”
姐亦笑道：“你知道妹什麽時候回家嗎？”
小西眼光迅速掠過父親，自己並沒有跟他說什麽時候回的。
難道，他一早就在車站出口等著麽？
難怪，身上會有那麽得的濕氣。
內心一陣翻騰，臉上卻隻是淡然！
“好了，可以吃飯了。妹，去把碗筷擺好！”姐利落的把最後一盤菜放在桌上。
吃飯時，姐問起了媽，父親隻淡然的說，媽總是在工地上加班，極少回家
。
加班！小西暗自歎了口氣，心卻冷了下來。
因為急著想去見媽了，飯如嚼蠟。
午飯後，小西和姐用飯盒帶了飯菜要去媽的工地。
走出門口時，父親慢慢走出門口，緩緩道：“如果你媽這段時間不忙的話，讓她回來睡吧，睡外麵總是不好的。”
工地上，熱火朝天。
母親是開升降機的。
遠遠的就看見母親坐在駕駛室裏，戴著安全帽。母親瘦了很多，帽簷下露出花白的一縷頭發，小西心一痛，與姐握著的手緊了一下。
“媽”她們走了進去，叫了一聲母親。
母親看見她們，眼睛一亮，顯得格外的高興。
“等等，我先把他們放下來，”母親手上繼續熟練的操作，探出頭來向遠處喊道：“哎，老黃，你來開一下機子，我的女兒們來了。”
老黃跑來接替了母親。
母親從駕駛室裏下來，滿臉堆笑，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那些灰嵌進了母親的笑紋裏。
母親老了，歲月在她臉上劃下了一道道的痕跡。
年輕時的母親可是個美人，現在卻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中老年婦女了，而且是不快樂的女人。
“吃過飯了麽？”母親笑笑，“太忙了，還沒來得及吃呢！”
“正好，我們給你帶了飯來。”姐把飯拿了出來，母親狼吐虎咽的吃著。
看著母親的樣子，姐妹倆的眼眶俱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氣，姐低低道：“媽回去吧。”
母親微微一怔，沒有抬頭，輕聲道：“工地趕工，事情很多！晚上還得加班到很晚呢，睡工地上方便。”
“沒關係，我們每天晚上來陪你，和你一起回家！”小西用力的收起心底的那份心酸，笑道。
母親不再言語，隻低頭吃飯。
小西心一橫，到那個角落裏卷了母親的被子：“媽，晚上我和來接你，被子，我們先拿回去了，幫你洗洗去。”
母親登時無措起來，隻不停的呐呐道：“晚上要加班啊，加班要很晚的！”
小西和姐假裝沒聽見，拿著東西就離開了。
做好晚飯，姐和小西正準備一塊兒去接媽，卻見媽出現在門口。
姐妹倆驚喜不已。
母親澀澀道：“今晚不加班，就回了。”
爸略感意外，卻也掛了微微的喜色。
“吃飯了！”
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吃了一頓飯。
晚飯後，母親洗了個澡，對小西和姐說：“我和你們睡吧，好久不見，有話聊呢。”
父親看著母親，沉默著。
父親也早早的洗漱睡了，小西和姐打理好一切，進到房間，母親已然睡熟了，微微的打著呼嚕，很沉，很安穩。
姐妹倆看著母親，俱是心疼，母親一定很久沒睡個這麽好的覺了吧。
夜深了，小西不能入睡，思緒萬千！
父母這樣的下去，是不行的，一定要解決，無論好也罷，壞也罷，最終是要麵對的，以其這樣拖著，不如痛快的，對父親也好，母親也好，痛一次徹底的。
這是她們深愛著的父親母親呀！
第二天，母親一大早就起床了，在廚房裏做早飯。姐妹倆正想去幫忙時，聽到了父親的聲音，父親也在廚房。
“做早飯啊！”父親低聲的。
母親冷淡的一聲輕“嗯”
“要幫忙麽？”看得出父親是沒話找話的想要討好母親。
姐妹倆對視了一個含笑的眼神。
“不用”母親卻毫不領情，拒父親於千裏。
父親終於不再聲響。隻聽得母親忙碌的聲響。
姐妹倆正欲進去打破這份無言的沉默，卻聽得父親又發話了。
“今天還是睡這邊來吧，三人睡一
床，擠了點。”
母親冷冷的哼了一聲，冷冷道：“如果要我睡這邊來，我就回工地去。”
母親堅決的。
“一定要這樣嗎！”父親沉著聲音。
母親冷笑一聲道：“我再也不想聽有些人在夢裏叫別的女人的名字”
別的女人的名字！
姐妹倆對望了一眼，小西知道，那個別的女人定是小梅阿姨。
父親有些尷尬：“小聲點，被孩子聽見了不好的。我和小梅沒什麽。”
“到底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現在孩子們在家，我暫時回來住！”
說到小梅，母親越發的冷漠了。
“小梅她……”父親欲言又止，最終卻低低的歎氣：“她是個可憐的人”
母親又是一聲冷笑：“我比她更可憐吧！我去叫她們起床。”
聽得母親走出廚房的腳步聲，兩姐妹迅速飛奔進了房間，裝作剛起床的樣子。
“起床了嗎？吃早飯了。”母親慈愛的，“熱水瓶裏有熱水！”
早飯吃得很沉悶，終是無法做到若無其事的。
母親吃好早飯上班去了。
小西和姐在房裏，姐悄聲問：“小梅是誰你知道嗎？”
小西微微點頭，父親在門外喊道：“我出去一下啊。”
目光一凜，小西輕聲道：“想知道她是誰，現在跟了爸去就會很清楚了。”
“不好吧！”姐露出猶豫之色！
小西拉住姐的手：“你不是想知道小梅是誰麽？走吧。”
姐不再說話，被小西拖著，跟著父親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父親走得不快，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能肯定爸一定會去那裏嗎？”姐悄聲問！
“肯定的。”
在一幢簡陋的平房前，父親閃身進了一個小院子。她們躲在了院子外的籬笆牆外。
從縫隙裏看進去，整個院子雖然簡陋，但卻很整潔，種了一畦小青菜。
這是個很懂生活的女人。
“女兒們回來了，她也回家睡了。”是父親的聲音。
“你以後不用到我這裏來了，你已經幫得夠多了。過年的東西我也已經弄得差不多了，我幫你做了點香腸，你帶回去給你女兒們吃吧。”一個極柔的女人的聲音。
父親沒有說話，是一種心疼的無可奈何的沉默。
“身體你自己小心，藥記得按時吃，如果覺得不舒服，打電話給我。”父親的聲音很低很柔。
愛的叮嚀。
小西內心憤然，何時聽父親如此溫柔的叮嚀過母親呢？
“快過年了，這個……買些自己愛吃的。”父親似是留下了些錢，走了出來。
“等等”小梅急促的追了出來：“不要給我錢，以前一些東西已經讓我難以承受，更何況是錢，你讓我自在一點吧。”
“我隻是擔心。”父親聲音很低，但卻收回了錢，看得出來，父親相當的尊重小梅阿姨，不會違背她的意願。
小西透過籬笆縫裏望去，小梅提著一個塑料袋站在門前，比以前削瘦太多，臉色極為蒼白，因為跑得急促，臉色微泛紅暈，身子有些搖搖欲墜。
父親扶住了小梅：“進去吧，外麵冷呢。幫你買的電熱毯記得睡前開著，等熱了再睡，睡時關了。”
極仔細的叮嚀!
小梅穩住身子，輕輕推開父親的手：“香腸拿了去吧！”
“不要了，自己留著吃，我拿回家也不方便的。進去吧！”
小梅也沒強求，提著東西進了屋。
父親看著那扇門關上，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小西發現了父親目中的閃動的晶瑩。
眼淚，父親的眼淚，為了別的女人的眼淚，那麽悲苦母親呢？
情何以堪，小西尖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