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父債子償

蘭芙宮

德妃正坐在暖閣桌前繡花,劉岩進來慢慢坐下,看看德妃,又看看外麵,“阿岩,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德妃目不斜視,“剛才吃飯時就看你心不在焉的。”

“母妃……”

“有什麽話就講啊!”德妃繼續飛針走線,“母妃,什麽叫父債子償?”劉岩終於問了出來。

“父債子償就是父親欠下的債由他的孩子替他償還,阿岩問這個做什麽?”德妃笑著回答後反問道,“是尚書房師父留的作業嗎?”

“不是的,母妃……是細君姐姐……”劉岩吞吞吐吐地說,

德妃看他一眼繼續繡花:“細君姐姐怎麽了?”

“為什麽明恪要說細君姐姐是……是罪臣之女?”

德妃的手輕輕抖了一下,銀針刺進了左手拇指,她顧不得疼,丟下繡布,拉過劉岩盯著他的眼睛說:“你怎麽知道的?”

“在勤武苑,細君姐姐休息的時候明恪說的,就在茅廁外,我聽到明恪說。”

“他欺負細君了?”

“我不知道”

“什麽意思?”

劉岩看到母妃那秀氣眉頭皺了起來,有點委屈地說:“明恪說細君姐姐的父親江都王要奪我父皇的江山,江都王死了,細君姐姐也應該去死,就算現在有皇後娘娘護著不用死,將來有一天父皇會讓她父債子償,把她送到野蠻的國家去和親……”他越說德妃越心驚,皇上明明已經讓皇後收養了細君,怎麽還會告訴大臣們這樣的話?若他沒有說過,那汾陽王的兒子又怎麽會這樣對細君說?

劉岩看母親的臉色有點變了,扯住她的衣服輕輕搖了搖,“母妃,明恪說的是真的麽?”

德妃換過神來將劉岩抱坐在腿上說:“岩兒,江都王曾經是被人告發說他想奪江山,可是還沒有起兵他就自殺了,所以……他不欠你父皇什麽,細君沒必要替他還什麽債,她自己也沒有錯,不然你父皇也不會讓她住在宮裏還讓皇後娘娘收養她是不是?明恪那樣說是在欺負她,以後你要看到誰欺負姐姐就要上去保護她,知道嗎?因為你是男子漢!”

劉岩重重的點頭道:“嗯!我是男子漢,我要保護姐姐和母妃!”他也不希望有人欺負那麽漂亮的姐姐。

“嗯”德妃笑了,“岩兒真乖!”

“娘娘”走進來一個粉衣宮女,是蘭芙宮的大宮女素兒,她走到德妃身後,在她耳畔說了幾句,“什麽?!”德妃一驚,“娘娘別急,”素兒繼續附耳低語。

“細君失蹤,你為什麽沒跟母妃說?”素衣說完後德妃問劉岩。

“細君姐姐跑進了禦花園,我跟著去了,她順著柳堤一直跑進了竹林,我……我不想進去,就回來了,半路上遇到小林子去傳膳,我就讓他傳了膳去竹林盯著……”

德妃聽了知道兒子還在忌諱去年的事,劉岩見她不說話,害怕

剛才素兒是來說細君出事了,於是急道:“母妃是不是姐姐出事了?!你快說呀!”

“她沒事,太醫說她大概哭了很長時間,所以體力不支,現在在昏睡。”

“我要去看看!”劉岩說著轉身欲出去,被德妃叫住,“明天再見吧,別擾了她休息。”說完轉身吩咐了素兒幾句,素兒便行禮退了出去。德妃又交代劉岩幾句便喚來宮女們服侍他去睡了。

清晨,陣陣清脆的鳥叫聲將細君喚醒,她摸摸有點發澀發脹的眼睛,慢慢地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胸中一陣氣息翻滾,忍不住咳嗽起來,

“小姐,你醒了?!”睡在對麵榻上的奶娘聽到動靜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細君嘴邊,看她喝下,又摸摸她的頭,不燙,安下心來道:“小姐,你昨天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嗎?”

“沒有,奶娘”細君鼻子一酸,又差點落淚,她吸吸鼻子,“奶娘,我們會康州好不好?你帶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在這兒了,奶娘……”

奶娘聽著自家小姐帶著哭腔的話,眼睛也紅紅的,心裏無盡的酸楚:“小姐”她何嚐不想回康州啊,那裏還有她的丈夫和九歲的兒子,想起那天事發突然,都沒丈夫和兒子交代一句就被帶到了長安,他們該有多擔心啊。

“郡主醒了?!”睡在隔壁的紫竹走了進來,“郡主感覺好點兒了嗎?娘娘昨夜吩咐說郡主如果覺得身體不適今日就不用去書房和武苑了。”

紫竹說完見細君坐在床榻上不動也不說話,眼睛裏還盛著淚,奶娘也在一邊擦著眼淚不吭聲,便又笑道:“那郡主先歇著,奴婢給您打水去。”

見紫竹出了殿門,細君又拉住奶娘的手央求,奶娘勸道:“小姐,王爺和夫人都不在了,康州已經沒家了呀……”“奶娘,我跟你回你家去!宋叔和柱子哥不會不同意的……奶娘,我求求你,你帶我回康州好不好?奶娘,我求你了……”細君流著淚說。

“小姐,不是我不帶你走,是咱們走不了啊!你現在是皇後娘娘的女兒,雖說還是郡主的身份,但公主的名號遲早會給你的,你……注定是走不了的啊!”奶娘道,“不過小姐放心,我會一直陪著小姐的,誰要敢欺負你,我就跟他拚命!”

細君不說話了,腦海中又響起明恪的話:“……父債子償,你早晚要被送去和親的……”“不!我不要做公主,我不要去和親!我要回康州!”心中一個聲音堅定的說著,“可是該怎麽辦呢?眼下怎麽出宮就是一道難題,出了宮又不認識去康州的路,就算知道了也沒有盤纏,還有,萬一被皇上發現,肯定會派人追捕的……不行,必須得從長計議!”細君的心怦怦跳著,她決定一定用自己的力量逃出宮去,等待一個時機。

“郡主,水打來了”外間又響起了紫竹的聲音。

“小姐”奶娘輕輕喚道,細君使勁兒眨了眨眼,把眼淚逼回去,然後翻身下床

梳洗後,奶娘拿起細君這幾天一直穿著的那套白色衣服走過來,卻聽細君說:“奶娘,我今天不穿這一件,母後給了我那麽多新衣服呢,換一件吧!”奶娘愣了一下:“哎,換一件……”當初在眾多新衣中,細君條了這件白色的說呀給父母戴孝,這件要穿一個月,可這才幾天啊?!

打開衣櫃,細君挑了一件淡藍色的衣裙,袖子有點寬,奶娘讓她換一件,“不!”細君很堅決的說。然後吩咐紫竹去找了兩條紫色的緞帶,在手臂上繞了連三圈係好,袖口就變成了喇叭狀。

奶娘忽然想起來小姐第一次跟王爺學劍的時候,王爺說她袖子太寬讓她換一件再學,她不肯去換,就扯了王爺的劍穗三下兩下把袖口給綁了起來,惹的王爺開懷大笑,直誇她聰明,那時小姐才五歲……

太陽剛剛在城牆上露出半張臉,越國公府外的石獅子還在陰影下,街上還沒有多少行人,一個灰色衣衫的中年車夫趕著一輛馬車從府東側的胡同裏走出來,車剛在大門口停住,大紅的角門便開了,一身墨綠的蘇揚走了出來,他向趕車的人點點頭說了一聲:“吳叔早!”吳叔忙彎腰一揖“侄少爺早!”

“堂兄等等我!”蘇揚剛踏上腳凳,身後忽傳來黃鶯鳴空穀似的聲音,蘇揚回頭看,蘇湘雪正在下台階,她今天梳了好多小辮子,頭上還有兩隻辮子做的“蝴蝶”, “蝴蝶”被一些彩線固定著,彩線上還綴著小粒的珊瑚石,垂在耳朵前後的散辮子上掛著一些小小的銀鈴,隨著湘雪的步子要出細細的聲響。

蘇湘雪到了車前,吳叔對她一揖:“小姐早!”

“嗯”,湘雪淡淡地從鼻子中發出一個音,聽起來就好像是黃鶯打了個嗝,“堂兄,我跟你一起走。”蘇湘雪抓住蘇揚的手臂說道。

蘇揚從腳凳上收回腳,湘雪一笑,由著他扶自己先上了馬車。

馬兒“嘚嘚”地小跑起來,車轎內,蘇湘雪辮子上的銀鈴一直在響,蘇揚看著她笑問道:“這麽費工夫,天不亮就起來了吧!”

蘇湘雪拉過兩根辮子歪著頭道:“病了這幾天,在府裏都快悶死了,終於可以進宮了,我當然要早點起床準備了!”

蘇揚嗬嗬笑道:“你不困呐?!”

“哼,這些天,娘天天逼著我多睡覺,我都快睡死了!那還有困勁兒!”

“看你以後還貪玩不!下次再掉水裏,我可不再救你了!”蘇揚抱著手臂道。

“哼!”蘇湘雪小嘴一撅,臉扭到一側,掀起窗簾往外去,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沒什麽新鮮看頭,她隻得放下窗簾,安靜地坐著。蘇揚“嘿嘿”笑了兩聲也不再說話。

趕車的吳叔聽到兩人的對話,嘴角也溢出微笑,每次接送兩位小主人他都感到很開心,就像是自家的孩子坐在車裏一樣,“駕~~”吳叔甩了一下鞭子,馬兒立刻加快了速度,遠處,宮門在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