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醍醐

這場雪紛紛揚揚下了兩日才停,第三日,太陽就重新占領了天域,天藍的澄澈,飄散的白雲襯的天幕越發的美麗,直教人移不開眼。大地在白色上又多了一層薄薄的金色,紅梅黃梅爭鬥豔,禦園飄滿馥鬱之氣。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雖然陽光燦爛,空氣卻是涼涼的。細君裹著紫色高領棉披風站在平湖邊,望著結了薄冰的湖麵出神,劉源走過來:“妹妹看什麽呢?”

“哥哥,你看,下這一場雪,那些枯荷都看不見了,還有這岸邊的菊花好像也要死了。”

“沒關係,到明年這些荷花還會開的,菊花也一樣。”劉源拍拍細君,向身後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躬身退去,一會兒領著幾人抬著一隻木舟過來,細君欣喜道:“哥哥,我們是要過湖去沁雪閣嗎?”劉源笑著點頭,細君高興的拉著劉源的跳腳:“哥哥,父皇一直檢查你的功課,教你處理朝政,我都好些天沒跟你好好說話了,你今天有空了吧?”劉源伸手掛掛她的鼻子:“沒空的話,我怎麽會到這兒來?”

細君開心地笑起來,挽著劉源的胳膊看太監們先打碎湖麵的冰,再將木舟放入湖中,然後過來扶二人上去坐定,太監剛撐了一篙,岸邊忽然竄出一條紅影飛躍到小舟上,撲到細君懷裏。太監身子一抖,木舟搖晃起來,細君“咯咯”地笑:“綏綏也想去沁雪閣呢!”

那紅影正是當日阮洛寒送她的小狐狸,後來托文慕帶進宮來時,細君正拿著《詩》靠在榻上,便隨口取了“有狐綏綏”之“綏綏”,眾人且歎且笑:“那三殿下送你的白兔是不是要取名‘爰爰’了?”細君滿臉鄭重的想了一下點頭道:“嗯,有道理!那就改名叫爰爰吧!”但是綏綏和爰爰都還有野性,在皇宮裏四處亂逛,細君又不舍的把它們關起來,各宮的宮人時常被眼前閃過的影子嚇到,摔碎了無數精美果盤、餐具,太醫院為各宮配製了不少傷藥。終於有一天爰爰成了綏綏的盤中餐,綏綏真正“綏綏”了。綏綏不住細君給它準備的小窩,而是自己在漪楓閣後麵的小土丘上打了個洞,細君就命人給土丘添了幾十筐土,讓它能住的更舒適一些,還準備等開春再移些花草來。

雖說綏綏在“住”上還是野性,但“食”上則完全靠喂養了。有一定的原因是宮裏除了細君外沒人養小動物,自爰爰死後,綏綏再無活物可捕。皇帝曾命禦馬監的大師傅馬恒馴養綏綏,皇帝說:“馬恒,朕要你把這隻小狐狸馴的像朕的禦馬一樣溫順!”細君說:“馬師傅,你馴歸馴,但是不能欺負綏綏,不能打它,不能罵它,也不能讓它受傷,不能……”馬恒左右為難,頭疼不已,一個馴馬師被逼去馴狐狸,實在是強人所難!後來阮洛寒托明昊給細君帶了一個錦囊,然後細君脖子上就多了一支兩寸長的竹哨,再後來綏綏就聽話多了,後宮裏碎掉的瓷器再也不是因為綏綏了。

劉源伸手摸摸綏綏的腦袋,笑道:“你這狐狸真該給關進籠子裏!”細君撅嘴:“哥哥,人家現在已經不亂跑了!”“嗬嗬,哥哥跟你開玩笑的

!”

木舟停在沁雪閣下,紫竹和紫蘭早在裏麵準備了,這時過來接引他們上岸。二人圍著紅泥小火爐,坐在雪閣廊下曬太陽,賞著雪後初晴的平湖,劉源和細君嗑著瓜子聊天,過了一會兒,細君忽然打了個寒戰道:“哥哥,冷……”紫竹道:“太子殿下,郡主,雖說天晴了,可這平湖上寒氣還是挺重的,別坐太久了。”劉源點點頭:“嗯,我們回去吧!”二人剛站起身,便看到岸邊跌跌撞撞跑來一個太監,站住身喘著氣大聲道:“太,太子,太子殿下,皇後……皇後娘娘”

兩人對望一眼,劉源提氣問:“母後怎麽了?”

那太監撐著膝蓋,喘了一會兒麵帶笑容拚盡力氣道:“皇後娘娘又有喜了!”眾人一聽俱是喜上眉梢,唯有細君不解:“哥哥,他說母後怎麽了?”劉源拉著她的手喜道:“我們快要多一個弟弟或妹妹了!”

“啊?!”

大陵八年臘月皇後娘娘再孕,皇帝喜而欲大赦天下,被眾臣勸阻說待皇子平安出生再行大赦。

年關將至,阮洛寒已開始打點回青州老家過年,臘月二十三小年,雪花有開始紛紛揚揚地飄灑,阮洛寒準備遣人到汾陽王府將明昊請到了沁香齋,滿室清香中二人就著窗外的白雪推杯換盞起來。美酒入喉,明昊瞧著洛寒手邊的扇子笑道:“世人稱扇子為‘涼友’,隻在夏日拿在手中招風,你倒好,四季都不離手!”

洛寒飲了一杯熱酒道:“春日持扇扮瀟灑,夏日招風可納涼,秋日在手添風度,冬日嘛,完全是習慣了!”明昊忍不住大笑,洛寒又道:“況且,你知道我不喜佩劍,這扇子就是我的兵器!”語畢又拿起扇子晃了兩晃。

明昊道:“好了,說正事吧!今日找我來又何事?”

阮洛寒微笑著慢慢說道:“兩件事。第一呢,今天就是小年了,若是能在今日辦成第二件事,明日我就要動身回青州了。這酒權當告別酒了。”

明昊心裏一跳,大略猜到阮洛寒要說的第二件事了,麵上卻仍淺笑著,隻是眼睛盯著酒杯:“既然第一件事需要第二件辦成了才能辦,為何不先說第二件?”

洛寒略一默,還是開口道:“第二件事,其實早就托你辦了,不知你可還記得?”

明昊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道:“是畫像的事麽?”

洛寒隻穩穩的盯著明昊不語,明昊回看他一眼,又轉向別處道:“畫像已經送到了。”洛寒道:“還有呢?劉姑娘難道沒有遵守約定?”

明昊臉色微微有些泛紅,都是那小郡主惹的麻煩!兩個月前的那一幕又回到腦海,那日,洛寒將畫好的劉淇畫像交給他,“齊竺那丫頭有些日子沒來沁香齋了,我想起你與劉姑娘也是相識,你一定也能找到她吧?這畫就拜托老兄你轉交了!”洛寒拍著他的肩無比信任,唉,都怪自己當時猶豫不決,若是早點將劉淇的身份告訴洛寒,也不會有今日的尷尬了!說到底,皇上給自己和劉淇賜婚,多少是因為自己的那番手段,雖然劉

淇與洛寒隻見過一麵,而這兩個多月自己和劉淇的情誼在不斷積累,但是他不敢確定,劉淇已完全對自己動心!另一方麵,明昊也不確定洛寒對劉淇到底是什麽心思,更不想話挑明了之後,有朝一日會失去阮洛寒這位朋友。左右為難中兩個月已過,那副畫像雖然是送到了劉淇手中,劉淇給洛寒畫的畫像卻還在汾陽王府。

“明昊?”洛寒的聲音打斷了明昊的回想,“在想什麽?”

明昊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要跟洛寒攤牌,哪怕他會怨怪自己!“洛寒,你可知劉姑娘的真實身份?”

洛寒笑著起身道:“ 劉姑娘舉止優雅,行事端莊,談吐、衣著樣樣不凡,身份也定是不凡。這京中富商家的千金我幾乎都見過,沒有一位如劉姑娘那般端莊的,她也不像是一般的官宦小姐,氣質高貴,而且畫技高超。”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望著窗外的白雪又開口道:“我猜劉姑娘應該就是當今的大公主——你的未婚妻吧!”

明昊一驚抬頭看向阮洛寒,頎長的身姿站立在窗邊,麵容沉靜,看不出什麽情緒。轉念一想,洛寒向來聰明,又掌握著阮家的情報網,不禁搖頭失笑道:“我早該想到的,你早在她去沁香齋的時候就猜到她是公主了吧?!”

“是!”洛寒歎口氣轉身看著明昊,“你是早該想到的!齊竺那丫頭帶來讓我臨摹的畫,所用的顏料和宣紙無不是惠州上貢的一等品,依我阮家的生意網,要查到這些顏料和宣紙的產地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能有資格用這些貢品而且畫技有高超的女子,在這京城除了大公主沒有第二人選。嗬,說不定其中還有的是通過我阮家商隊運到京城的。”

明昊猛的灌一下一口酒起身,眼睛直視著洛寒道:“我問你,你也喜歡上公主了嗎?”洛寒輕笑道:“我就猜你是在吃醋,所以才遲遲不肯將畫拿來還我!”說著轉身將牆角高架上的香籠取下,從衣袖中取出一段白色的香。

“我說錯了嗎?”明昊追過去問,洛寒的臉色和語氣讓他不由得放寬了心。

“比賽是齊竺嚷嚷出來的,我隻是順了她的心意。不過一幅畫而已,你也太小氣了!都說做將軍豪爽,你怎麽不像呢?”說話間,洛寒已點燃了那白色的香,絲絲縷縷的白煙升起,明昊隻覺一股香氣自鼻腔上升,直入眉心,瞬間神思清明。想到賜婚後,每見到劉淇,她從未問過洛寒的事,拿到畫像時也隻讚了句“不錯!”,自己給她講戍邊的事情,她總是專心致誌的聽,神情會隨著自己的講述而動,原來……看向洛寒,他也正微笑著看向自己,明昊會心一笑,洛寒道:“想清楚了吧?”見明昊點頭,又說,“那就沒白費我這一段‘醍醐’了,哈哈!”

“原來這香名‘醍醐’啊,怪不得能令人瞬間神思清明!好香啊!”明昊笑道:“改日送我些,拿回去給士兵們將兵法的時候點上,定能事半功倍!”

洛寒也笑道:“先把畫像還我再說!”明昊拿起桌上的酒杯飲了一口:“這就回去給你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