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初雨

這些天,細君一直沒有在尚書房出現,基本上都是大家在書房時,她一個在勤武苑練武,估摸著大家快到勤武苑了,她就到禦花園去,剛開始是漫無目的的遊逛,後來在蘭亭又遇到德妃時,德妃告訴她琅玕軒裏有一些書,既然她不願再去尚書房,那麽到那裏讀也是一樣的。細君向皇後請示,皇後說你想去就去,那兒挺適合夏天讀書的。然後,細君就常在琅玕軒看書了,常常是一呆就是一下午,有時,午飯也讓紫竹帶到那兒吃。

這日下午,空氣有些悶,沒有一絲風,琅玕周圍的竹子都靜靜地立著,軒內也沒了往日的涼爽,紫竹和奶娘一起站在細君背後扇扇子她仍覺得熱,“小姐,看不進去就別看了,歇歇吧!”奶娘抬起左手擦了一下額上的汗道。細君回頭看到紫竹和奶娘皆是滿頭大汗,“扇子給我,我自己扇,你們歇歇去吧!”說著從紫竹手中拿過扇子,自己扇起來,紫竹又另取了把扇子繼續給她扇。

“細君!”樓下傳來一聲喚,細君站起來向窗邊走去。

“細君妹妹,你在嗎?”樓下這一聲剛喚完,細君就出現在窗前,是劉源和馮文慕,看到她,兩人都笑起來,“果然在這兒,等著啊,我們上去!”劉源道。

上得樓來,倆人都拭著汗說天熱死了,看到細君手裏拿著扇子搖個不停,劉源向紫竹笑道:“還有扇子麽?”“有”紫竹持扇上前欲扇,卻被劉源接過“我自己來,妹妹,這地方好像也不怎麽涼快啊?!”

細君道:“前些天還行,今兒這天太悶了!”邊說邊使勁兒扇了幾下扇子,又放慢了速度勻速地搖著。馮文慕也拿過奶娘手中的扇子自己扇著,劉源一笑,走近細君道:“我有辦法讓妹妹涼快。”

“什麽辦法?”

劉源轉身對紫竹說:“紫竹姐姐,麻煩你跑一趟東宮讓紫蘭取些冰塊送過來,張奶娘,你到禦膳房給我們拿些水果來吧!”

那二人陪著細君在這軒中站了半天,巴不得出去轉轉呢,何況是太子吩咐,忙領命去了。

這邊細君問他們怎麽想起到這琅玕軒來了,文慕道:“還說呢!你這些天不去尚書房也不去勤武苑,有事都找不到你!”

“什麽事啊?”細君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不想去是因為不想跟明恪碰麵,萬一再跟他起衝突,夾在中間的人會尷尬,太子哥哥會更為難,明恪是汾陽王明石的兒子,將來太子哥哥繼位還需要他們的幫助,她不能讓太子哥哥因為她而跟明恪起衝突。

“喏,你的畫裱好了,看看怎麽樣?!”文慕說著把畫遞到細君麵前。細君將扇子放到書桌上,在劉源和文慕的幫助下打開畫卷,“呀!”看著裱好的畫,細君不由得讚道,“這家畫齋的裝裱功夫還真是一絕呀!”

那畫被裝上了湖藍色灑金邊,畫麵上又貼上了一些精致的剪紙,蹁躚的蝴蝶,纖細的竹子,遠山,山上的亭子,錯落有致,使原本幹澀的留白變的鮮活起來,更襯得畫上的人兒活靈活現的。馮文慕看細君臉上的笑久久不散,額上的汗都流到耳朵邊了也顧不得擦,知道細君很滿意裱好的畫,自己心裏也很開心,不由得咧開了嘴。

“妹妹,擦擦汗吧。”劉源拿出手絹遞過去,細君回過神來,接過手絹邊拭汗邊說:“慕哥哥,這畫裱的真好,多謝了!哦對了,這花了多少銀子啊?回頭我還給你……”

文慕一聽這話,斂了笑容,“嘩”地合上扇子道:“這點小事,不用談錢!”“可是……”

“你進宮這麽長時間了,我也沒想到該送什麽合適的禮物給你,就當這個是禮物行嗎?”

“慕哥哥,那日丞相夫人已經送了禮物了。”細君道。

“那是我娘送的,跟我送的不一樣!”馮文慕堅持著,看細君還

想說什麽,忙又道:“那算你的生辰禮物行了吧?!”細君低下頭不說話了,劉源向文慕低聲道:“你可知道我妹妹的生辰在何時?”

文慕一愣,搖搖頭,看向細君,“新年後第四個月圓日。”細君麵無表情地說。後來,文慕才知道,原來細君進宮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她的八歲生日就這樣成了永遠的空白,還帶著一些蒼茫的悲涼!

琅玕軒內外的空氣依舊悶熱,三人不停搖扇卻仍是止不住身上的汗,閑話也懶得說了,好容易等到奶娘端來了水果,還好都是冰鎮的,三人迫不及待地的抓起來就吃,也顧不得水果上沒擦幹的水,連吃幾口才覺得去了一些悶熱。這時,紫竹也領著小太監拎來了兩桶冰塊,都用厚厚的棉布蓋著,三人來到一樓,小太監們揭開棉布就退了出去。“妹妹”劉源叫細君“來,到冰塊這兒來。”細君走過去,劉源拉過她的手放在放在冰塊上方,“涼快吧?!”劉源笑問,“嗯!”細君微笑著點點頭,感受著手下方傳來的涼氣透進手心裏,好舒服,右手裏的葡萄都忘了吃,細君忍不住俯身將臉也湊到那涼氣上,閉上眼,緩緩地吸氣呼氣,哈,體內的暑氣都被拋到了冰塊上了,真爽!劉源和文慕對視一眼,笑了。

“細君,你在康州的時候,怎麽過夏天的?”文慕拉了三張椅子在冰塊周圍坐下, “聽說,康州的夏天可是比長安熱多了。”

細君直起身子看著文慕道:“我倒覺得長安比康州熱!在康州的時候,我們屋子裏很涼快的,隻要不去太陽底下跑,就不會出汗,扇子都不常用的。”說完做到椅子上,吃了一顆葡萄又繼續說:“一到夏天,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飛瀑亭!”

“飛瀑亭?!”劉源和文慕好奇的盯著細君。

“是我們王府的一個亭子,依山而建,夏天的時候從山上引下泉水直衝到亭子上,亭子周圍就形成了水簾,亭子裏可涼快了!”手中的葡萄吃完了,細君又去拿了一個蘋果。

“四周都是水,亭子裏能坐人嗎?”文慕搖著扇子道,找細君的說法,亭子裏肯定都是水窪。

“當然能了,我和娘親經常在裏麵彈琴、看書……”

文慕皺眉:“那衣服不會被水濺濕麽?”

“嗬嗬……我淘氣的時候衣服就會濕。”“哦?”

“有時候不想彈琴了,我去接水玩兒,就常把衣服弄濕,飛瀑亭四周都是水,從亭子上流下的水跟地上的水匯到一起,再流到別處,又可以澆花澆樹!”細君越說越起勁兒,忍不住又閉上眼俯到冰塊上,想從那涼氣中感受昔日在飛瀑亭的愜意。

文慕看著細君一臉陶醉的樣子,暗想:以後一定要到康州去瞧瞧這飛瀑亭。而劉源聽了細君的話則在心裏想要不要跟父皇說說在宮裏也建一個這樣的亭子。

忽然,外麵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震的人心一驚,細君手中的蘋果“咚”的掉到了地上,劉源和文慕立馬從椅子上起身,看向軒外,細君靠近劉源抓住他的手臂道:“哥哥,怎麽了?”聲音微微地發顫,劉源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怕,文慕已經向門口走去,剛走到門口,又一聲巨響從天而降,且伴著一道白色的電光,文慕不由得身向後退,同時雙手護頭。劉源的衣服在細君手中又緊了緊。劉源將細君護到懷裏安慰說:“不過是打雷罷了,妹妹不用怕!”文慕也笑著轉身道:“真是的!春天的時候沒見打雷,這還是今年第一個雷呢。沒防備,生生嚇了一跳!怪不得今天這麽熱,原來要下雨了!嗬嗬……”說話的時候,外麵又打了一連串的悶雷,劉源攬著細君走到門口,天空已轉為昏黃,似乎還帶著一點微紅,細君在劉源懷裏捂著耳朵小心地向外瞄,閃電不斷雷聲也一陣陣地。很快,一陣風刮起,刹那間,群竹亂舞,颯颯

聲不斷,空氣一下子不再那麽悶熱,風灌到軒內,吹的人身心舒爽,不一會兒功夫,雨開始落下,雷聲漸漸停了,雨勢卻未減,三人就那樣站在門口靜靜地觀雨,看雨水洗去天地間多日的炎熱,洗去竹葉上的輕塵,在地上留下一個個淺淺地水窪,空氣中也漸漸有了清新的竹子的味道。

這場及時雨在掌燈前收住了腳步,細君說為了謝文慕幫她裱畫,今天要送他出宮,劉源就和她一起去了宮門。

薄暮下,三人慢步而行,感受著這場雨的尾音。心中琢磨再三,細君終於開口:“太子哥哥,什麽時候讓慕哥哥帶我們去那家畫齋看看好不好?”

“好啊,前天剛休息過,九天以後就可以出宮。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劉源笑著回答,他也有很久沒出宮,上次還是細君進宮之前去的郊外,這段時間父皇讓自己處理了很多政務,自己表現不錯,父皇應該不會反對他出宮的。

“到時候請你們到我家吃飯!”文慕笑道。

“好!”細君高興地跳起來,拍著手說“你們可不許反悔哦!”

“嗬嗬……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嗬嗬……”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空自凝眸,春風笑人瘦。

如果他們這一刻知道此時的“一言為定”為以後細君離宮八年做了鋪墊的話,他們是絕對不會這麽爽快就答應她的。

三人快走到宮門時,身後傳來一聲長喚:“哥哥……”一回頭,遠處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正向這邊跑來,是文岫和湘雪。

待他們跑近,文慕開口道:“你們怎麽也還沒回去?”

文岫喘著氣說:“都怪她啊!非要跟淇公主比比琴藝,再比不還是比不過人家嘛!”

湘雪也喘著氣說:“你不是也纏著姑姑教你下棋!”倆人互相瞪了對方一眼,不再說話。原來,劉源和文慕去琅玕軒的時候,文岫本來也要去,卻被湘雪硬拉著去了寶妃宮裏,說是許久未見姑姑和表姐要去看看,趕上下雨,結果就玩兒的忘了時間。寶妃是越國公蘇堅的二妹,蘇揚和蘇湘雪的姑姑,蘇揚的父親蘇宇是蘇堅最小的弟弟,現任西虎將軍駐守雲州。

劉源看她們二人還在瞪眼,開口笑道:“好了,天快黑了,你們趕快回家吧!”

“明天見”文慕道,說完欲拉著文岫登車,文岫卻走到細君身旁,拉著她手說:“細君,我們幾天未見了,明天你一定要到尚書房哦……不想去尚書房的話,那就在勤武苑等我好了……不許反對!總之,我明天一定要見到你!”細君看她說的這麽“強硬”就點頭了:“好吧!我會在勤武苑等你。”

回府的馬車上,文慕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今日他提到康州時,細君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傷心了,算一算,細君進宮也快一個月了,離開康州也近三個月了吧?!大概真是時間淡化了她心中的憂傷吧,文岫看哥哥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微笑的,詫異地問:“哥哥你怎麽了?”“哦,咳……沒什麽。”文慕端正身子道。怕妹妹追問,忙岔開話題:“父親去滄州這麽久,該回來了吧?!”

文岫道:“後天吧!爹來信不是說了麽?”

“嗯,對了,下回休課的時候,太子會帶細君出宮,我已經說了要請他們到咱家吃飯!”

“真的?!”文岫一聽樂的差點兒跳起來,眼睛已經變成了雙月,“嗬嗬……太好了我早就想帶細君上家裏玩兒了,就怕皇後娘娘不同意她出宮,你說皇後娘娘會同意太子帶她出宮麽?”

文慕略一思索道:“會吧,太子說過的話都會實現的。九天後他們一定可以出宮的!”

“嗯,放心了!太好了!哈哈……”文岫一路上都在想著細君出宮的事,臉上的笑沒有片刻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