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生如死屍

張開嘴,他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嘶啞的、掙紮的低吼著:“映秋!映秋!請你不要太殘忍!”

閉上眼睛,他的意識飄散了,消失了,他的頭側向了一邊。滿屋子的人都因這句話而震懾著,一看到他的頭偏過去,柳太太就緊張的大叫:“他怎麽了?他怎麽了?”

醫生走了過來,看了看。

“沒關係!是止痛針在發生作用,你們別圍在床邊,給他一點新鮮空氣,他會一覺睡到明天早上。你們何不回去休息休息,這兒反正有特別護士照顧著!”

“不!”柳太太固執的,“我要守著他!”

“伯母!”文靜說,“醫生講得對,我們別圍在床邊,最起碼,到外間來坐坐吧!”

這病房是特等,有兩間房間,另一間是個小會客室。大家走進會客室,柳太太跺著腳,恨恨的說:“我真不懂!那個夏映秋到底做了些什麽殘忍的事?讓元楓如此痛苦!”

“把他打成這樣子,還不夠殘忍嗎?”一個親戚說。

“不。”文靜若有所思,“我們誰也弄不清楚當初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元楓所指的殘忍,決不是肉體上的傷害,你們沒聽出他的語氣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心都碎了。”

柳天佑深深的看了文靜一眼。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他冷冷的說,“我派出去的人已經打過電話來,很多鄰居都聽到那場爭吵……哼!”他仰靠進沙發裏,死命咬著那根本沒點火的煙鬥。

從齒縫裏迸出一句話來:“為了那個鍾聲!”他望望裏麵那張病床,“咱們這傻小子,這次真是陰溝裏翻船!白白浪費了感情不說,還被打成這樣子!瞧吧!這事我決不會這麽容易罷手!我已經叫張律師去寫了狀子!那夏家母女……哼!”

文靜注視著柳天佑,深思的說:“伯父,我們不能聽信鄰居們的傳言呀!道聽塗說,不能完全取信的!好歹等元楓完全清醒了,問他自己是怎麽回事再說,好不好?伯父!這個狀子嘛,您也問問元楓再講吧,說不定……說不定是一場誤會

呢?”

“誤會?”柳天佑眼光森冷的望著文靜,“遍體鱗傷,總不是誤會吧?即使是誤傷人命,也要判過失殺人的,你懂嗎?”

文靜低下頭去,不再說話,隻是蹙緊眉頭,困惑的深思著。夜已經很深了,早有柳家親友打電話從餐廳叫了飯菜進來,大家圍著桌子,都是食不知味。飯菜撤除的時候,一位護士小姐好奇的說了句:“門外那位小姐,從中午坐到現在,連飯也不吃,真是奇怪!”

“什麽?”文靜直跳了起來,“門外什麽小姐?”

“她還沒走嗎?”柳天佑怒氣衝衝的站起身來,“醫院裏的警衛呢?叫他們趕她走!”

“伯父!”文靜阻止的喊了一聲,“我和她談談去!”

“有什麽好談的?她能言善道,連我都幾乎被她說服過。你就叫她走!告訴她,想見元楓,是決不可能的事!要她死了心吧!”

文靜走出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映秋,她蜷縮的、瑟縮的坐在那張長沙發上,屋頂的日光燈,冷冷的照射在她發際肩頭。在那寂無人煙的小廳裏,她看來好渺小,好瘦弱,好孤獨。她低垂著頭,雙手重疊著放在裙褶裏,一動也不動,像個小小的雕像。文靜走到她身邊,不由自主的,心裏就浮起了一股憐憫和同情的情緒,她站在她麵前。

映秋覺得有人走近了自己,一片陰影遮了過來,她沒有抬起頭,也沒有移動。她所有的神經,都幾乎陷在一份麻木裏,那過份而無望的期待,早已絞碎了她的五髒六腑,她唯一有感覺的,隻是那扇門開開關關,人出人進,而她,卻被關在門外。

“夏小姐,”文靜叫著,把手壓在她的肩頭,“夏映秋,映秋?”她改了三次稱呼。

映秋迷迷茫茫的抬起頭來了,她的眼珠黑得像漆,臉色白得像紙,嘴唇上有一點猩紅色的血漬。她張大了眼睛,困惑、畏怯、迷亂的看著文靜。

“我——可以見他嗎?”她問,聲音低低的、啞啞的、怯怯的、微微顫抖的。文靜身不由主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輕輕的,她握住映秋的手,她的

手冷得像冰柱。映秋注意到她隻穿了件淺灰色的秋衣,和一件同色的薄裙子。

“不,映秋。”她溫柔的說,“他睡著了,你見他也沒用。而且,他爸爸在裏麵……”

她點點頭,睜大眼睛對著她。“他不許我見他。”她低語。揚著睫毛,她的眼光像隻受傷的、膽怯的雛鳥。費力的問,“他好嗎?”

“元楓嗎?他很痛苦,你知道。”文靜說,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放心,他會很快就好起來,他年輕,身體又壯,複元能力是很快的!”她凝視映秋,終於問了出來,“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打起來?”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頭也垂下去了,她似乎在思索,“努力”的思索,“早晨”的事像幾百年前發生的了,她咽了一口口水,輕聲的、機械化的、率直的說:“為了鍾聲。”

果然!柳天佑調查的並無錯誤!文靜深吸了一口氣,心裏在暗暗歎息。映秋望著自己的裙子,望著自己的手指,她的思想不在鍾聲身上,她渴望著、迫切著、期待著的隻有一件事。

“他——醒過來嗎?”

“元楓嗎?”文靜從深思中回過身來,“是的,醒來過一下下。”

“他——”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提到過我嗎?”

“是的。”

她的頭抬起來了,睫毛也揚起了,那對毫無生氣的眸子忽然閃亮了,她的嘴唇顫抖著,聲音也顫抖著:“他說我什麽?”

文靜不想說,不忍心說,可是,映秋那閃爍的大眼睛是讓人無法回避的,那迫切的神態是令人無法隱瞞的。她悲哀的望著映秋,誠懇而真摯的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他似乎很傷心,他說——”她頓了頓,坦白的看著映秋,“他說你太殘忍!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說!”

映秋像是挨了一棍,她的身子晃了晃,頭就又低下去了。她那窄窄的肩膀,一陣一陣的**著,顫栗著。文靜有些心慌,倉促中,想找些話來安慰她,可是,還沒開口,病房門開了,柳天佑大踏步的走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