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驚馬
天已漸黑,回宮的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因為祭天的緣故,今日實施了宵禁。
各家各戶的門前都掛著燈籠,隻是寒風一吹燭火在燈籠內搖擺不定,跟夜色做著最後的抗爭。馬車兩邊的護衛悶悶的腳步聲,鐵器跟盔甲摩擦的撞擊聲,像從地底下發出來般沉沉的響著。
悠長的儀仗隊到了晚間,竟越看越像是送葬的隊伍。我拍拍頭,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
突然馬的嘶鳴在寂靜的夜裏尖銳的響起,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便一頭撞在了車壁上。我不知道發聲了什麽,整個馬車都顛簸了起來,我艱難的向前爬去,隻聽見宮人的尖叫,“不好了,三公主的馬車衝出去了!”
在簾子飛起的刹那看見自己正遠離隊伍而去,趕車的宮人早就被顛下了馬,隻有我還在車內隨著車身搖晃,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隻能隨著慣性不停的左右撞擊,額頭上,胳膊肘,背部早就撞的生疼,連手也蹭破了皮。
“阿姐!阿姐別怕,我來救你了!”承祥打馬在後麵追著,我順著車壁攀爬著,準備宣開簾子呼救,剛剛把簾子抓在手裏,一陣劇烈的撞擊,簾子“嘶”的一聲竟被自己拽斷。馬車跑的更凶,我隻看到承祥在後麵拚命的鞭打著坐騎。
我還未緩過神來,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馬車會突然失控。我在窗口回望著車後,一片化不開的濃霧,隻依稀的聽見承祥喊著我,再遠處有點點火光在稠密的夜裏像鬼火般蕩來蕩去,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裏,我死死抓著窗戶,把頭伸出去大喊,“救我!誰來救救我!”沒有,身後漆黑一片,我帶著哭腔亂叫著,“來人啊,來人啊……”心髒撲通撲通的跳,“阿姐~~阿姐~~”遠處斷斷續續的傳來承祥的呼喊,我急忙出聲,“承祥,我在這裏!”我把手伸出窗外死命的揮著,期待承祥能看的到我。胳膊在窗沿上摩擦著頭發被風刮亂,一個樹枝襲來,頭發瞬間被扯掉了幾縷,“啊!”我一身冷汗的靠著車壁,胸口起起伏伏,承祥你快來啊,你怎麽還不來?
我竟不知,此時那個一直在我眼裏還未長大的少年在這萬籟寂靜的驚魂夜裏讓我如此依賴。聽著他萬分焦急的聲音已經慢慢變的嘶啞,我怎麽能坐在車裏懦弱的不回應?
車還在急速行駛,我跌跌撞撞的爬起來瘋狂的拍打著車壁,我不要在這裏,求求你停下來,停下來。身後一直緊追的少年窮盡力氣也不能縮短一絲距離,他該是害怕的吧,順著風聲都能聽到聲音裏的顫抖。
我豁出去了般扯著嗓子對著窗外的虛空叫著,“承祥,我在等你啊,我在等你!”這種等待煎熬著我的心,讓我的血液也跟著沸騰。
大概馬也跑的漸漸脫力,速度有所減慢,我急忙靠在窗邊向後看終於可以看見不承祥承祥的身影,緊隨其後的還有一名一身玄衣的男子,我卯足勁向他們揮手,“我在這裏!我……”馬車一個顛簸,我的下巴便磕在了窗沿上,頓時口裏彌漫出了血腥味。
玄衣男子的馬漸漸趕上了承祥的,又隨即超過去,向我這邊奔來,愈來愈進了,待我看清他後,他已經從馬上躍起,跳上了馬車,他雙手穩穩的握著韁繩控製著馬的方向,但這發瘋
的馬好像因為有了人的掌控又開始拚命的奔了起來。我一頭撞在了他的背上,痛的我悶哼一聲,牙齒又刮上了舌頭上的傷口處,這男人的背硬的很!他轉過頭對我說,“公主,我們要棄馬了,得罪了!”
還未等我反應,他已拔出劍斬斷了韁繩,又順手把我一撈飛身從馬車上跳下,由於慣性,他抱著我向路邊的草叢裏滾去,我整個人都在他懷裏,炙熱的體溫隔著衣服傳來,在滾動的時候我甚至感受到了他強有力的心跳。待我們不再滾的時候,他放開了我,我坐起身來,這才發現眼前的男子竟有些眼熟。
他淡淡的掃了我一眼,“可有受傷?”這人真是惜字如金!我伸了伸胳膊笑道,“死不了就是了。”
“阿姐!阿姐!”承祥的馬飛奔而來,他迫不及待的從馬上跳下來來到我身邊,伸手摸著我的臉,“有沒有受傷?痛不痛?”我“噝”的一聲抽了口氣,承祥的手正按在了我額頭上,他趕緊把手拿開,“流血了?我看看!”他聽我吸氣,以為我受了很重的傷,急切的湊過來查看,我安撫的拍著他的手,“沒流血,就撞了個大包!”我伸手自己揉了揉,真的……很痛呢。
承祥扶我起來,突然他像泄氣了般整個人都靠在我身上,我能感覺到他剛才由於緊張緊繃的身體在這個放鬆的時候微微的發著抖,他攬著我把臉埋入我的脖頸,“幸好,幸好,我……我真的以為……”我摸著他的發體會著他的心情,“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麵前麽,我現在是傷者啊,你還靠著我。”
遠處的侍衛已經都舉著火把來到我們身邊,我想我一定狼狽不堪,我還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擋了擋臉,侍衛找來一匹馬,承祥與我同乘,我累的把身子靠在他懷裏,剛才的驚馬也讓我嚇出了不少冷汗,現在風一吹,我忍不住的打著激靈,承祥把自己的披風接下來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緊攬著我,默不作聲,也不知他想著什麽,隻覺得他整個人又有了些微的變化。
還沒走近就聽見承天盛怒的聲音,“本殿要去尋映雪,爾等再攔,論罪處置!”
“殿下,卑職已派人去尋,還望殿下稍安勿躁,殿下切不可單獨出行,萬一有刺客,卑職擔待不起啊。”地上又跪了一群。
“有什麽刺客!本殿派你們尋了這麽久,為何還不見人影?她若有閃失,你們耽誤的起?”
“殿下身係社稷安危,卑職的職責是先護殿下周全,再保其他人的安危,目前情況並不明朗,卑職該寸步不離殿下以防不測。”地上的侍衛仍然低著頭卻半步不肯退讓。
“太子哥哥!”我喊了一聲,我看著承天被一幹人圍在中心形成一個保護圈,圈內的他神色焦急氣息不穩,一隻手還扯著身邊護衛的衣襟,他這樣子也不怕在眾人麵前失了身份。承天見我安然無恙的站在他麵前,突然撥開侍衛向我走來,走了幾步後卻再也邁不開步子,他就隔著幾丈遠的距離看著我嘴唇蠕動幾下,卻終究隻說了一句話,“你若安好,我便……”接下來的字被他吞了回去,可我知道意思,你若安好,我便足矣……
仿佛經曆了漫長的等待,我在時光的無涯荒野裏聽到了我一生中最難忘的話語,從雲端傳來的聲音刻入了我心裏,即使以後
歲月無情,可每當我想起這句話的時候,我仿佛又回到了這燈火闌珊的夜幕,細聽著他把哀傷化成一抹柔情嵌進我的血液裏。
“嗬嗬,看來不過是虛驚一場,瑞安,虧得你沒事啊……。”不知什麽時候承祁斜靠在馬車邊漫不經心的說著這句話,也不知他看我們這一群人看了多久,他語氣頗有些涼涼的,“你要是有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去陪葬?”說完他似有似無的掃過承天的臉龐,承天淡淡的從他身邊走過不予置否,“夜深了,回宮要緊!”
剛進延春殿,不想太醫早就候在了大廳,小桃見我衣衫不整的進來,臉上又青一塊紫一塊的慌的忙去打水,“奴婢還納悶好端端的太醫過來做什麽,卻不知公主竟受了這樣的重的傷,奴婢應該跟去的,應該跟去的!”
我安慰著小桃,“這馬發狂了豈是人能左右得了的,姑姑可別沒的把事往自己身上攬,也該我倒黴,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我經此一難便有喜事臨門,遇到貴人呢。”
承祥拿著太醫開的跌打藥小心翼翼的給我抹著傷口。他攤開我的手,見我掌心蹭掉了一大塊皮手頓了一下,也不說什麽隻是輕輕的吹著傷處,先給我用毛巾沾去了傷口處的灰塵,才慢慢的把藥粉灑在上麵用布包好。我盯著被包得像粽子的手笑了起來,“真難看,你瞧瞧變成什麽了,我還怎麽拿筷子吃飯?”
承祥不說話隻是輕輕整理我的頭發,剛才在馬車上顛簸,頭發早被發釵攪的打結。承祥把我頭上的首飾都拿了下來,發帶一鬆,頭上的青絲便傾瀉了下來,我見他拿了柄梳子,便伸手接過,“我自己來。”
“別動,我給阿姐梳頭。”我累的伏在幾案上,承祥極溫柔的拿起一縷頭發,梳子輕輕的由上自下的從發絲上滑過,燭火把我和承祥的身影印在了牆上,那裏隻有一名男子在一名女子的身後繾眷萬千的為她挽發。
小時候,小桃給我梳頭,承祥總愛拿著木梳學著小桃的樣子在我頭上折騰,很多時候頭發被他扯下了一大把,頭發卻越來越亂,急的小桃哄半天他才不會來搗亂,卻不知現在他經常握劍的手居然能如此柔情的把打結的頭發梳順。
依稀記得母妃有頭柔順的長發,她總愛坐在梳妝台前對鏡綰發,那是個如水般柔順的女子,可是每當她梳發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些許哀傷之色,對鏡貼黃花,女為誰容?她那滿頭青絲帶的金銀玉翠也不過是更添寂寞,怎比得上有人親手給她插上一枚釵頭鳳?
我側頭看承祥,與父皇相似的眉眼,再看看鏡中,與母後相似的麵容,可他不似父皇那般無情,而是專注的給我打理著發絲,鏡中的女子也是一臉癡癡的笑,母妃,你看到了麽?
更深露重,房間裏安靜的能聽見呼吸聲,小桃走進來,“公主,剛才太子給奴婢一瓶傷藥,讓奴婢給公主送過來,也不知怎的,殿下都在門口了,見奴婢過來把藥遞給奴婢什麽都沒說便走了。”
我抬頭起身頭上一痛,承祥笑得邪氣拈起木梳上的斷發,“阿姐,三千煩惱絲,絲絲纏繞,若是解不開,便扯斷了吧……”
我看著斷發自承祥手上落下,百轉千回,世人的煩惱便是因了這斬不斷的千千結,一生愁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