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蝶戀花
延春殿裏,我枕著手臂靠在榻上看書,翻了幾頁竟一個字都未看進去。
我一直在尋找那種感覺,那種在寒冷的日子裏,牽起一雙溫暖的手,踏實地向前走的感覺。
我曾一度以為那人是承天,我總記得年少的他牽著我的手與我並肩而立,那個少年帶著溫潤的氣息許我一個安穩的未來,可是我慢慢的發現我們的未來在很久以前就被生生的阻隔成兩條不同的路線。就像是天上的兩顆靠的很近的星星,在人的眼裏他們是如此親密,又有誰知道其實他們真正的距離有多麽遙遠?
剪不斷理還亂。窗外是片豔陽天,我熄了火爐,讓寒風簌簌的往屋內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喜歡上了這種冷熱交加的折磨。我出神的盯著延春殿的門口,想了百遍千遍也許下一刻,承天就會帶著溫煦的笑容出現在門口,他會對我說,映雪我帶你走。
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卻是承祥。他剛進延春殿便有宮女迎上去給他解了佩劍端上了杯參茶,他皺著眉頭小飲了幾口。
我覺得好笑,宮中的參茶由多種藥材熬製而成,不僅是茶也是很補的湯藥,隻是這味道卻讓人著實受不了,整杯茶就是個大雜燴,古怪的很。反倒是我自釀的菊花茶很合承祥的口味,隻是前幾日釀幹的菊花剛剛用完,殿裏的茶不得不又換成了這種參茶。
承祥見我在窗台那看著他,便笑嘻嘻的走過來也學著我趴在窗台那。我們就這樣一個外麵,一個裏麵的大眼瞪小眼互相看。承祥的睫毛很長,我突然想起他還在繈褓裏的時候我就特別喜歡伸手撫他的睫毛。
我伸出手撥弄著承祥的睫毛,他笑著閉著眼睛任我折騰。忽然他又睜開眼睛,“阿姐,這樣真好!阿姐,我們能不能這樣天荒地老?”
我愣住了,也不知這小子又想到了什麽,把頭靠過去抵著承祥的額頭,“傻孩子,阿姐就在承祥身邊啊!”
“殿下跟公主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不在屋裏鬧,殿下非要站在窗口吹風?”小桃抱著一堆洗好的衣物站在門口說道。
承祥站起身一下子晃到小桃麵前接過她手裏的衣服,“阿姐又在窗口吹風,我怕把她吹壞啦,隻得自己當窗子啊。”
小桃無奈的說,
“殿下,這些是我們做奴婢的分內事,你都拿了奴婢做什麽?奴婢可當不得主子。”
承祥走進房內回頭,“弟弟幫阿姐拿衣服有什麽不可以?”
小桃搖頭說,“除了殿下外哪個做弟弟的能進姐姐的閨房?雖說殿下和公主從小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床,可畢竟現在是大了,咱們延春殿了做奴才的不敢說什麽,就怕傳出去不好。”
承祥身子一立,“哪個敢嚼舌根?我現在就去把他舌頭割下來!”
我從榻上起來揉揉太陽穴,“等承祥弱冠了便要出宮建府,我們姐弟兩也就還能相聚個這幾年。”
承祥坐到我身旁來,“我不出宮,我去求求大皇兄,讓他把我留在宮裏。”
小桃說,“太子殿下將來是聖國的儲君,能留在宮裏的也就是他一人,殿下莫要胡來。”
承祥默不作聲,我也沉默了。一個個的不是要娶親就是要遷出宮,宮中長久的歲月隻剩下我一個人獨自消磨,隻是,能老死宮中,也是做公主的命好,怕隻怕自己連想老死在宮中的權利都沒有。
我命人搬了凳子坐在院裏曬太陽,承祥說講武堂的師父教了不少本事,他想舞劍給我看看。
我又不會彈琴又不會吹簫隻能撐著腦袋靜靜的看著他的身姿在陽光下越發的矯健。
這個冬天似乎過的特別漫長,我看著承祥迅捷的身手,想起了受襲的時候他挽劍把我護在身後的樣子,那時的他劍法還沒有現在純熟,第一次實戰,他沒有絲毫膽怯,穩穩握著手中的劍。桂花飄下迷了我的眼,他就在我的視線裏卷起一地花香帶著肅殺之氣衝向黑衣人,那時的我一心係著戰局裏另一個人,他潔白如月的衣服合著劍光舞出一身清輝之氣。
眼前的身影漸漸跟另一個身影重合了,又慢慢分開。承祥嘴角噙著笑意,輕輕躍上梅樹劍刃壓過樹枝隻取花朵,於是我在抬頭的時候便看到了一場花雨,在這寒冷的季節裏璀璨的盛放。我起身用手接過飄落的梅花又讓它們從指縫落下。
我抬頭,白雲悠悠,陽光刺的有點睜不開眼,我整個人自然放鬆,任花朵打亂我的長發,任那耀眼的光芒從頭頂灑下。
突然一陣香風襲來竟是一大團花瓣向我
撲來,它剛碰到我的衣袖便四散開來,承祥走過來手攀上我的腰帶著我轉動,那些花瓣奇異的並沒有馬上落地,而是開始圍繞我們身邊隨著衣擺流轉。我牽著承祥的手,驚奇的看著花瓣繞過自己的衣帶擦過裙角,最後緩緩從繡鞋上滑下。
“阿姐,你該多笑笑的。”承祥附在我耳邊說著。
我笑的更燦爛,拿過椅上擱著的茶水,就著杯中的梅花一飲而盡,然後轉身對承祥說,“你送我一片花雨,我贈你一首《蝶戀花》。”
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唱起:
對酒當歌夜,千裏嬋娟月
花若沒有愛意,蝶與誰纏綿
好風吹夢遠,碧水映長天
蝶若不懂春心,花向誰繾綣
蝶戀花蝶戀花,想解雲的情坐在雨中聽
蝶戀花蝶戀花,此生永不渝他生長相憶
蝶戀花蝶戀花,笑為誰穿紗哭為誰削發
蝶戀花蝶戀花,生為誰開花死為誰蝶化
蝶戀花~~~
唱著唱著,我又想起了承天,我不是蝶,卻如蝶般垂死掙紮!長相憶,長相依,我有所憶卻無所依。蝶和花的宿命是什麽?蝶隻醉在花裏,花卻不是為蝶而生!承天,若今生我不是為你而來又是為誰而來?
“阿姐,這歌承祥不愛聽。”承祥攬著我輕聲說。
“阿姐唱的不好聽?”“不是!歌很悲傷,阿姐唱的時候,也很悲傷……”
我苦笑,悲傷麽?我的悲傷又豈是一首歌就能唱出來的,我摸著承祥的頭,“那阿姐以後不再唱了。”
承祥突然話鋒一轉,“阿姐,大皇兄要成親了你……不必如此的……”
我訝異的看著承祥,他定定的看著我,收起了平日的散漫,卻給了我無形的壓力。他收起劍轉過身並不說話。我好像聽見了他轉身時的歎息,他的背影籠罩在陰影裏,人說少年不知愁,可我怎麽覺得他也有什麽愁上心頭的事呢?
我發著呆心裏想著,承天,你會懂得嗎,遺忘,是我們不可更改的宿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沒有對齊的圖紙,從前的一切回不到過去,就這樣慢慢延伸一點一點的錯開來,也許錯開了的東西,我們真的應該遺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