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有生之年,遭此劫難

七月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世界像是被安置了一個自動消除係統,那些淩亂不堪的紛紛擾擾,仿佛就是在一個瞬間撫平不見。

安洛錦哪怕是正在沉睡之中,身體的骨骼仍是像由著數根葛藤糾纏不休,她想大聲地呼救,手指按在咽喉的位置,任是拚盡了全身的氣力,還是發不出一絲的聲響。宛如是困在泥沼之中,動彈不得。緊接著目光開始空洞,意思也隨之渙散,濃鬱的絕望感在每根神經的枝枝末末延伸開來。愈演愈烈。

就在安洛錦以為自己要於這無邊無盡的黑暗中睡去的時候,卻是感到自己的側臉劃過灼燙的觸感,溫柔的氣息鋪天蓋地的襲來,那個人嘴裏似乎還換著她的名字,他說“小錦”,溫雅輕柔。安洛錦的心緒頓時千回百轉,愈婉愈溫厚。她知道,這個聲音的“發源體”。就是她懂得希望。而且這種感覺,隻強不弱。

那真是,安洛錦聽過的,最動聽、最動情的聲音。

安洛錦不斷地給自己灌輸正能量,是的,她要醒過來,看一眼是什麽樣的男子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一定要醒過來,他一定是有著漂亮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笑起來的時候,恍若天神。一定是這樣的。隻是不知道,他和梁卓比較起來,誰能夠更勝一籌呢?

她想抬手撐開自己的眼皮,它們厚重幹裂,意念的命令卻是喚不醒身體的服從,安洛錦厭惡極了這種不受自己控製,“任人宰割”的狀況。恨不得推落橫在自己身體周圍的所有的障礙物,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夠大口的呼吸,可是它們無形強硬,她什麽都看不到。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陷入這樣的困境之中,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在她的身邊?對了,梁卓!那個無所不能的梁卓,梁卓呢?

在大腦的程序輸入“梁卓”這兩個字之後,安洛錦頓時就覺得自己心髒的位置像是被一尖銳的物什掏空,不疼不癢,卻是難受到幾乎窒息。 她拚命地掙紮、嘶喊……

這個時候,值班的護士推了推安洛錦的胳膊,等她良久之後睜開眼睛,雙眼毫無聚焦點的“看”著眼前的護士。

“你剛剛做惡夢了吧,我也聽不清楚你在說的是什麽,看你很難受的樣子,我就把你叫醒了,這樣就不難受了吧?”關切的聲音進入到安洛錦的耳朵裏。幽遠。空靈。

安洛錦抬起自己有點兒僵硬的手,放在眼角,果然,淚水都還沒有幹。隻是她做了什麽夢?噩夢嗎?她木訥的看著護士在囑咐了自己幾句注意事項之後,走出病房,並且掩好門

。隨後,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這是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醫院,疑惑的表情剛要表露出來,就被驚恐代替了。

她在醫院。她在醫院?她在醫院!

安洛錦猛然起身,幹脆利落地拔掉輸管,甚至是連穿鞋的時間都等不及了,光著腳就跑了出去。在開門的時候,因為顫抖得厲害,幾次都滑了手。她才幹的眼角就被蓄滿的淚水,根本沒有片刻的時間遲疑,就已經是淚流滿麵。

雖是七月的天,但光著腳,走廊的地板還是透著入骨的涼意。興許這與剛剛下過一場雨也是有著密切的關係的吧。

安洛錦根本就看不到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他們有醫生,有護士,有病患,還有陪診的家屬。可是這一些,都看不進安洛錦的眼睛裏。她就像是得了魔障一般衝到手術室的門前,站在最中間的顯眼的位置,直勾勾地看著“手術中”這三個大字,雙眼猩紅,就連指甲摳進肉裏的疼痛都是絲毫不在意。

她記得,自己吵著嚷著辦公室裏麵太悶熱,被梁卓的激將法逼得下樓買冷飲,走在路上,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因為出來的時候晴空萬裏,她沒有帶傘,然後就憑著往日的方向感找地方躲雨,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停了下來。她還記得,有一輛卡車衝著自己駛過來,當時的她大腦根本就不能思考,腳步也移不開,自己沒有辦法躲過去,也躲不了。最後,最後她還記得,梁卓,是的,梁卓出現了,可是她聽不清楚他對自己說的話,隻知道他的聲音很大,大過雷電,震得自己的耳朵生疼。她還記得,那聲刺耳的刹車聲,在伴著風雨的天空下,仍是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來。那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刺耳的聲音!

可是,梁卓呢?後來梁卓去了哪裏?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安洛錦的指腹撫上自己的側臉,這個位置,似乎現在還是散發著灼燙。他的手指,梁卓的手指就是在劃過這兒之後,突然發力將自己推開。那個時候,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還是可以感受得到——訣別、刺痛!

安洛錦並不知道現在躺在手術室裏的那個人是不是梁卓,可是她仍是執拗的站在這裏,她隻知道,她隻能夠是站在這裏。她,找不到梁卓了。

絕望。悲慟。

“哎呀,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你現在需要好好的休息,快點兒回去吧……”那個值班的小護士在回到病房後,發現病人拔了針管不見了,便心急的四下尋找,在手術室門口看到了站得筆直的安洛錦。背影孤單

,倔強,還帶著悲痛。

小護士沒有想到的是,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安洛錦,力氣卻是大得很,自己根本就是拉不動安洛錦分毫。可是那個小護士哪裏知道,安洛錦是用了所有的心念和力量,才站定的。現在的她,身體緊繃,就像是一張拉緊了隨時都會裂斷的弓。

小護士的話安洛錦壓根兒就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的。

見自己勸不動安洛錦,沒有辦法,小護士隻能夠是憑她這樣站著,剛剛送過來的急診患者那邊,還要自己去幫忙的。

手術燈滅的那一刻,安洛錦覺得自己的心都是被這種惶恐,折磨得要停止跳動了。她強迫自己鎮定,告訴自己不要慌嗎,也許,也許裏麵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梁卓,也許他現在好好的。也許。也許。

醫生摘下口罩,張開嘴,吐字清晰地說出一句話,眼睛裏的淡漠了然,興許是見慣了這樣的生生死死,哀哀痛痛。他說,“我們盡力了,請節哀。”

安洛錦的耳朵完全喪失了功能,她的眼睛看著推出自己跟前的——那張白布,蓋過了躺著的那個人的頭部。她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她更想衝上前掀開那礙眼的白布,看看那個人的麵容,隻要那個人不是他!

然而,安洛錦根本就挪不了半步,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她從來沒有經曆過什麽生死離別,這是第一次,她離死亡這麽近,近得幾乎要看清楚它的模樣了。它那麽恐怖,那麽殘忍!將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那樣殘暴地抽離開世界,不留一絲一毫,不帶半分情感。終歸是這樣,她還是沒有丁點兒的辦法來施展。

像是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安洛錦癱坐在地上。整個人身上的生機,伴著雨後的日光的餘暈,一點點兒的散去。

安洛錦隻覺得,有一個什麽東西,粗魯凶殘的將安洛錦的心撕開一條大口子。把種種疼痛塞進去,然後縫合,根本就不給她任何的反應時間。這是,要置她,於死地嗎?

那種淒愴的感覺,咯得安洛錦的心口生疼不已。她不說話,不哭不鬧,也不在意著別人或探究、或可憐、或譏諷、或同情的目光,就那樣坐在地上。她好想說,媽媽,你哄哄我吧,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真的是可怕極了。可是,安洛錦發現自己根本就醒不了。一定是有什麽妖怪施展了招人厭的怪法術了,一定是這樣。

她隻是覺得自己很累,大一那年的運動會,被體育委員騙去跑三千米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累過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