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臥榻豈容他人眠
所有人都看著雪晴然,感到內心的看客之魂正在迅速蘇醒蠢蠢欲動。因為念丞相和雪親王兩人曆來是水火不容,念丞相每次在皇宮裏走路都要不停四下看,一旦搜尋到雪親王的蹤跡,立刻繞道。
造成這種局麵的原因,據說還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時念丞相還不是丞相,而是五皇子的伴讀。念家人普遍聰慧然而刻板,念丞相更是個中翹楚。而當時不足十歲的雪慕寒卻十分活潑,時常隻想跟著四皇兄蒼言出宮玩耍,飲酒吃肉逛王城。好幾次溜出去給先皇知道了,都受了重罰。而那幾次全都是念丞相偷偷告狀,才走漏了風聲。
雪蒼言知道了一笑而已,以後出去都不敢來招雪慕寒。後來各人年長,雪慕寒和念丞相一武一文,經曆了許多迥然不同的曆練,雖然都盡心朝廷,意見卻常常相左。最要緊的是在迎娶索蘭一事上,念丞相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波助瀾的作用,因為他完全不明白雪慕寒身為親王,為何會為了一個繡女出身的卑賤女子違抗皇命。
於是朝堂之上,念丞相公然指責雪王妃宜蓮狐媚善妒,以至禍及橫雲,應當論罪處死。這徹底惹毛了雪慕寒。等到雪王妃宜蓮過世,兩人的關係早已徹底決裂。
這些,是雪晴然完全不知道的。
少年向著她一揖:“原來是雪王府的郡主,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
也不知他是真不記得她,還是裝的。要是裝的那也裝得太像了。雪晴然順手將手中的刀扔到一邊,恭順地還了一禮。
少年瞥了一眼被扔掉的刀,眉毛微微挑了挑,沒有說話。然而他的眼睛,還是極為安靜,沒有一絲波瀾。
此時花園中已經漸漸安靜,眾人看熱鬧的心理也漸漸轉化成了一種憂慮。一個是念丞相獨子,一個是雪慕寒愛女,少年人又往往沉不住氣,一個不小心,今日宮宴勢必會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麵。
僵持中,皇帝樂嗬嗬地踱過來,在人群中隨便拉過一個男孩子問道:“你說,這狼該不該殺?”
他拉的正是上次與雪晴然同遊的善良胖子。胖子不假思索地答道:“這畜生敢如此放肆,當然該殺。殺了吃吃看……”
皇帝轉回身,直走到雪晴然身邊,和善地問道:“小姑娘,你為何不讓念公子殺這頭雪狼?”
雪晴然先行一禮,方才答道:“回陛下,蓮兒因見那馴狼人哭得可憐,想這雪狼是他父女養家的依靠,若是殺
了,豈非絕人生路?”
眾人訝然望向那一邊,果然見那老者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皇帝再次挑起嘴角:“可是念公子已經告訴過你,這頭雪狼想要襲擊我,這不是大罪嗎?難道你想包庇它弑君之罪?”
此言一出,園子裏更加寂靜,空氣中仿佛有個輕微的斷裂聲傳過。雪親王揚起眉。便是句玩笑,也不至於對一個孩子用上這些嚴厲措辭。
雪晴然笑道:“蓮兒想問馴狼的姐姐一句話,請陛下恩準。”
皇帝點點頭,於是雪晴然走到那個少女麵前,問道:“這頭狼從前可曾如此發狂?”
那少女已然抖得如同篩糠:“回郡主,我父女以馴狼為生,從未被雪狼襲擊。這兩頭雪狼更是從小就由我照料,性情溫良,從未如此。”
雪晴然回轉身,向著皇帝跪下:“陛下,他們的狼麵對馴狼人不會驚慌,麵對群臣不會驚慌,唯獨一接近陛下就慌亂反常,這不正表示它懾於皇威,心中不安嗎?今日陛下生辰,普天同慶,各地都紛紛大赦獄囚,以示皇恩浩蕩,何以不能分一絲恩情與一頭區區小獸?再者——”
“夠了。”
雪晴然抬起頭,看到皇帝忍著笑,轉身去對著那少年:“念公子,你當如何反駁這姑娘的大道理?”
少年微笑道:“君顏要殺雪狼,隻是為陛下盡心。郡主要保雪狼,亦是為陛下盡心。既如此,本不應爭執。何況家父與雪親王曾有同窗之誼,論起來,君顏或可鬥膽稱郡主一聲妹妹。世上豈有兄長不讓著妹妹的。”
聽到這番話,皇帝目光閃了閃,隨即微笑道:“既如此,趁著今日歡喜,你便和蓮兒結個義兄妹吧。”
片刻之後,滿園鴉雀無聲。
人人皆知雪親王膝下僅有一女,若得兒郎,以後便子承父位,若無,則需另尋人選。人人都知雪親王對新妃情薄,如這丞相公子當真拜了雪親王做義父,說不準將來的雪王之位就歸他了。
少年微微一笑,轉身麵向默然的雪親王,正欲跪下說話,雪晴然突然在一邊扭捏道:“陛下,蓮兒還沒見過這位念公子的父母親,萬一他們不喜歡公子收這個妹妹,那以後蓮兒豈不是沒臉見人了……”
皇帝笑道:“還不帶這妹妹去你父親麵前問問,看他有無意見。”
少年便帶了雪晴然走向一直在站在附近觀望的丞相麵前。雪晴然仰頭問道:“這位便
是念丞相嗎?”
少年點點頭:“正是家父。”
雪晴然又問:“丞相大人,蓮兒給令公子做妹妹,大人覺得可好?”
丞相點點頭:“豈有不好,求之不得。”
這倒是句心裏話,皇帝明擺著想把雪親王手中大權撬出來,他豈有不接之理。
不料丞相話音未落,雪晴然突然雙膝跪在地上,在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向丞相一拜:“蓮兒見過義父。”
眾人皆是一呆,方才意識到皇帝是說了要結義兄妹,卻並未說明是誰拜到誰家……好大的玩笑。
雪親王微微一笑,望著呆若木雞的念丞相揶揄道:“雪慕寒隻得這一個女兒,還被你們搶了去,委實欺人太甚。”
半晌,念丞相冷冷地笑道:“想不到郡主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識,雪親王真是好福氣。”
雪親王道:“小女不肖,隻會耍耍嘴皮子罷了,不知哪句話就給自己招了個什麽罪名。哪像令公子,為保禦駕連如此餓狼都敢相殺,真是少年英雄。慕寒百年之後,陛下的安危,就靠令公子了。”
眾人都聽出他明晃晃的牢騷,誰也不敢再開口。皇帝連忙接過去轉移了話題:“慕寒這女兒豈是耍嘴皮子,如此口才,竟是舌綻蓮花,勝過成人。我的公主羽華若有這般本事,也不必事事都推給流夏了。”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夏皇子頓時笑了:“父皇,按我橫雲慣例,隻有未出嫁的公主才得進宮議事,這真是可惜了郡主如此才人。”
皇帝也跟著笑:“慕寒,我有心給你蓮兒一個封號。你就別再嫌我搶你女兒了,誰讓你這女兒這般出眾。”
一旁侍臣應聲離去。隻片刻又匆匆趕回來,將什麽東西呈上。
“你,叫蓮兒?”
“回陛下,我叫雪晴然,小字蓮花。”
“既然這樣,就封你為蓮花公主,擇日行儀式。”
說罷,橫雲的皇帝親手將一樣東西套在雪晴然頸上。她低頭望去,那是一副金鑲玉的蓮花鎖。
她看看雪親王,隻得叩首謝恩。皇帝親自將她拉起來,牽到夏皇子身邊。就在此時,忽聽身後傳來響動。她微一回頭,卻見禁衛已將兩頭狼並馴狼人一同拖了下去。她愕然回過頭來,正對上皇帝的微微一笑。
“有些罪可恕,有些罪無可恕。蓮兒,你若有什麽話,可等年紀夠了,到王殿上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