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溫情難得(二)
其實楚嵐胸口總是十分不適,他雖努力隱忍,蒼白的臉色和微蹙的眉頭仍是顯露了他正在承受的痛楚,他的忍耐力本異於常人,此時又見穆子淵為自己流淚,便覺這些疼痛更算不得什麽了。
可是顯然穆子淵不是這樣想,除了那日楚嵐為救他中了暗算昏迷在她眼前以外,她何曾見過他如此受折磨,於是心中惶恐不安。
不多一會,貝瑛送了藥來,穆子淵隻覺心底頓時有了光亮,就仿佛有了這藥楚嵐立時便能好了一般。
穆子淵送走了貝瑛,忙將食盒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裏麵的藥盅,而後走到床邊將楚嵐扶起靠在床頭,又在他身後墊了床棉被讓他能舒服些,這才拿過藥碗來。
然而還未將碗湊到楚嵐唇邊她又突然收了回來。
楚嵐不解地看他,卻見他自己先喝了一口。
楚嵐一怔,一切似乎回到了當初,他還是他的貼身侍衛的時候,華研曾對穆子淵道楚嵐的吃食要小心,尤其是在宮外。
因而每每不在宮中,他都會先試吃自己的一切吃食,來到北疆,這些事自有風明暗中做,他不曾想穆子淵竟還是記得的。
楚嵐心脈的痛楚便覺得又緩解了許多,比吃了任何藥都要好使,又見他藥入口中立時苦的眼睛鼻子全皺到了一起,便忍不住彎了嘴角。
“以後不用如此。”
“殿下說什麽?”
穆子淵著實被苦到,以致沒聽清楚嵐的話,此時抬眸去看楚嵐,鼻子還是皺著的。
“以後不要替我試吃東西。”楚嵐耐心解釋道。
“風明不在,我自是要小心些,殿下的吃食馬虎不得。”
穆子淵不作他想,順口解釋著,自覺無事便將碗重新湊到楚嵐唇邊。
“我更不希望你出事。”
楚嵐低低地說了一句,而後稍稍偏頭喝下了那碗苦藥,口唇所在正是方才穆子淵嚐藥時所接觸的位置。
穆子淵目光微閃,卻始終麵色無波好似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注意到。
喝完藥楚嵐躺下合了眼眸休息,那一番動怒又耗費了他許多氣力,真如那軍醫所說他不該動用真氣不該動怒,可是從他離開京都尋他而來那日起,這些便不是他所能控製的了,一路上的馬不停蹄,看到他不顧自己安危時不及思索地出手,想到他讓自己陷入如此危險境地時的憤怒,全然不是他所能控製,若能控製,他便不會讓自己對這個少年有這樣的心情,這種明知道違背了常理卻又無可奈何的心情。
穆子淵坐在一旁靜靜地守著他,望著他蒼白的絕色麵容微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藥終不是仙丹神藥,許久後楚嵐還是
不自覺按著自己的胸口,穆子淵猶豫了片刻,終是伸手將他的手拿開,然後掌心蓄著些許內力為他輕柔。
楚嵐眉心舒展,睜開一雙清澈溫潤的眸看他。
穆子淵略覺尷尬,又看他似是好些便不忍停手。
“這樣可好些?”穆子淵努力扯出一絲自在的笑問道。
“嗯。”
“那殿下閉上眼睛睡會兒吧。”
楚嵐露出絲溫潤的笑意,卻仍是看著他,眸光落到他臉上那道傷疤,笑意漸斂。
穆子淵察覺他神情有變,忙問:
“怎麽?我太用力了?”
楚嵐道:“沒有……你就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麽?”
那傷雖不是太深也上了最好的傷藥,可是還是有可能落下傷疤吧。
穆子淵一怔,側了側臉掩過那道傷,無奈一笑道:
“沒辦法,他出手太快我沒有防備……不過這點傷疤,也算不了什麽。”
一個女子總是在乎自己的容貌的,穆子淵縱是個做慣了男子的人,心裏也還是會有些別扭,然而也許是因為身上的傷疤太多,又或者自覺今生作為男子,容貌也不是那麽重要,因而她並不十分在意。
她想起前幾年爹爹說待她長到十七歲便想盡辦法恢複她女子的身份,那日雲易離開時也說過帶她去雲國自由自在做女子,或許她曾抱過希望,可是自打那次從狼窩裏爬出來起她便已死了這條心,今生她隻是穆子淵,好在她自來到這個世上,便從不曾期盼愛情,那麽一生做一個男子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也算是一種自在逍遙了。
楚嵐看了他半響終是沒再說什麽又合了眼睛,似是睡著了。
楚嵐重傷臥床,風明又走了,於是照顧楚嵐的擔子自然便落在了穆子淵身上。
晚間王世峰來探望楚嵐的時候,麵色一派凝重。
穆子淵心知他必是為早上那件事,便問道:“可有什麽發現?”
王世峰道:
“他們的行李完好,都是些普通百姓的衣物,銀錢也不多,女子一掌斃命,男子應是被匕首之類的凶器所殺,可是凶器卻是不見了,應是被他們取走了,這幫人倒是小心謹慎。”
穆子淵若有所思道:
“我倒是瞧見了其中一人使的兵器,雖隻露出了一截,但十有八九應是燕秋特有的彎刀。想來這些人應是燕秋人沒錯,看他們穿戴有意是要隱藏身形,遮掩身份,神秘得實在可疑,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為何要追殺那貌似平凡的一家三口。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燕秋國別是在打什麽鬼主意。”
王世峰神色又凝重了幾分,
“我擔
心的也是這些,可惜那小娃娃年紀尚小,什麽都還不懂,不然倒是可以問問她,也可憐了她這麽小便親眼見到父母慘死。”
穆子淵聞言方想起那個女娃,遂問道“那孩子怎麽樣了?”
“隻一味哭鬧,哭累了便睡了,我已找人好生看顧著她。”
穆子淵也歎了口氣,轉念又道,
“那些粗人手腳笨,還是將她送到我這裏吧,我照看她。”
王世峰此時方露了些笑意,打趣道:
“這倒是,軍營裏是少有你這麽細皮嫩肉的,倒是比他們更像娘親。風大人你說是不是?”
楚嵐一直在床上靜躺著聽他們說話,此時聽了王世峰的玩笑,隻在麵巾上方露出的一雙鳳眸微微眯起,緩緩道:
“子淵確是比尋常男子細膩些。”
穆子淵聞言眼一瞪,“本少爺豪氣萬千,哪點細膩像娘親了!”
這是拐著彎說她娘娘腔啊!她自覺平日裏已經夠大大咧咧沒甚規矩了,怎還說她娘?殊不知就算她行為舉止再如何像男子,身子骨的羸弱及女子眸中特有的細膩總是抹不掉的,因而給人的感覺總是要比尋常男子陰柔些。
王世峰忍俊不禁,笑道:“是是是,禾三兄弟堂堂六尺男兒怎麽會像娘親!哈哈!”
穆子淵翻了個大白眼,才不與他繼續下去,多年的經驗告訴她,麵對他人對自己身高的無理取笑,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搭理他。
穆子淵坐在床邊與王世峰說話,她不好背對楚嵐所以便是斜側著身子,因而一隻手是在裏側王世峰看不到的。
此時王世峰在那笑個歡暢,穆子淵忽然感到一隻溫潤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同時又被悄悄掩上了棉被,穆子淵暗中一驚,麵上不動聲色地去看楚嵐,便見楚嵐也在瞧著他,眸中溫潤無波,好似那悄悄握著自己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穆子淵不知他為何突然有此舉動,暗中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握的緊了些,她又不敢動作太大怕被王世峰看出什麽,再則也顧及楚嵐的傷勢於是不忍再掙紮,隻好任他握著,隻不過如此再與王世峰說話便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楚嵐以一種輕柔卻又堅定地方式握著他的手,帶著些固執,不容他退縮。
方才王世峰與穆子淵的一番逗趣似是從不曾發生在他倆之間,以前穆子淵與其他人也是一樣這般談笑風生,卻惟獨對自己拘謹,除卻第一次見他被他“調戲”了以外,入宮以後的相處總是恪盡禮數,那時穆子淵是他的貼身侍衛,他雖覺得有些別扭卻又想不出有什麽地方不對,他想侍衛便該對自己的主子恭敬,這很正常,然而此時再麵對這樣的情形,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不滿的究竟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