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溫情難得(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穆子淵隻是那樣站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那被喚作老謝的軍醫忍不住開口道:“禾三,總這樣站著也不是辦法,那位大人聽起來狀況十分不好,怎麽辦?”

穆子淵似是被他這句話驚醒一般猛抬了手,卻又慢慢放下。

謝軍醫正疑惑,卻見他又默立半響,而後緩緩曲膝跪在了地上。

謝軍醫一驚道:“你這是為何,你跪在這裏他也看不到啊。”

穆子淵徑自對門內叩首道,“請風大人讓軍醫進去診治。”

屋中人並無反應。

穆子淵便默默跪著,直跪了半個多時辰。

謝軍醫在一旁不忍道:“你還是起來吧,總這樣跪著會吃不消的。”

穆子淵卻不理他,緩緩開口道:“禾三自知愧對風大人,風大人幾次救我,因我而傷,禾三無能,深感愧疚,但是無論風大人如何氣惱屬下,也還請讓軍醫進去為您診治。禾三萬死也心甘了。”

“禾三……”,他這番話說得字字沉重有力,聽得軍醫也動容。

正在這時,門忽然開了,楚嵐半伏在桌前看著門外跪在地上的他。

“你進來。”

穆子淵緩緩起身,而後走了進去。

楚嵐一揮袖,門又關上。

穆子淵急聲道:“殿下不可再用真氣……”

“跪下!”

穆子淵一怔,又曲膝跪下。

“你若是真不想活了,下次就死的幹脆些!”楚嵐扯下自己的鬥笠冷聲道。

穆子淵背脊僵硬,她從不曾聽他對自己用過這樣的語氣,說過這樣的話。

“是,殿下。”

“你……”楚嵐氣結,他居然說是?!

穆子淵緩緩合上眼睛。

楚嵐氣息不勻,語帶寒涼,

“你當真是不要命了不成?……回答我!”

穆子淵苦笑,“回殿下,我怎會不要命,若我真是不要命早該死過幾回了,殿下此次前來……斷不會再見到我,屬下實是惜命的很。”

“你要命還讓自己滿身是傷,你可是嫌自己身上的傷痕不夠多?你若不會武功也算罷了,你明明能夠自保還讓一個廢物校尉將你折磨成這個樣子!明明能夠避免受傷卻還不管不顧迎著別人的鞭子去!若是我今日不去,你定是要躺著回來!你自己的命就這般不值得愛惜?你要武功做什麽?我不如廢了你的武功!”

楚嵐從未一口氣說過這許多話,他隻覺心中一口氣無論如何也尋不到出處。

穆子淵隻覺心中苦澀難當,怔怔道:

“殿下以為我喜歡受傷麽,我能違抗軍令麽?我怎能輸給那個滿心恐懼濫施淫威的校尉,我若憤怒反抗他,才是真的輸了。而今

日我能見死不救麽?但是子淵並不曾想又會累及殿下,殿下莫要動怒,殿下的傷……”

楚嵐恨聲道,“不用你管我的傷……”

話未說完楚嵐隻覺胸口絞痛難當,悶咳一聲,捂住自己的胸口半伏在桌上。

“殿下!”穆子淵顧不得其他,忙起身奔過去,楚嵐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似是十分難過,穆子淵見狀心裏更是亂作了一團。

楚嵐看著他滿麵驚慌焦急說不清自己心中是個什麽滋味,他當然知道他明白他,可是他滿身傷痕在他麵前,他該怎麽辦,他能怎麽辦。

楚嵐失神般喃喃道:

“你究竟是要逼死自己,還是逼死我?”

見楚嵐如此,穆子淵心下一痛,

“是我錯了,殿下莫要氣了,是我錯了。讓軍醫給你看看可好?”

楚嵐道:“你要先答應我,日後決不可再像今日這般置自己的性命於不顧。”

穆子淵立刻點頭,“好,我答應!”

楚嵐不肯善罷甘休,“你發誓!”

穆子淵豎起右手三指,“我發誓,日後決不再置自己的性命於不顧……”

“保護好自己不受傷……”

“保護自己不受傷……”

楚嵐頓了頓又道,“你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死!”

穆子淵怔了怔,然而心中關切他的傷,也便毫不猶豫地隨他說下去,“我的命是殿下的,沒有殿下的允許……我不能死。”

楚嵐這才放鬆下來,任他扶著走到床邊躺下,穆子淵安置好他,忙叫了軍醫進來。

軍醫把了半天脈,神色凝重,房間裏的氣氛讓穆子淵十分緊張。

半響,軍醫眉頭緊蹙,緩緩搖頭。

穆子淵急聲問:“老謝你別老搖頭,他的傷勢到底如何?”

謝軍醫沉聲道:“十分不好。”

“什麽叫十分不好?!”

“他心脈曾受重創,傷了本元,他這傷本就要靜心休養,如今傷勢方好些卻又顛簸勞累,妄動真氣,再加上怒火攻心,引得傷勢複發,此番一來怕是會落下頑疾。”

穆子淵大驚,“什麽頑疾?!”

“本來如果他好生休養,過個一年兩年便可無大礙,然而如今他的心脈再度受損,血氣再難通暢,日後稍大的心緒波動都會引發心痛的毛病,就連真氣也不可再大動,否則心脈承受不了後果不堪設想。”

穆子淵如遭雷擊,如此說便意味著……

他那一身傲人的武功竟因自己而廢了大半?!

楚嵐他可是統領千軍,敵人聞風喪膽的四皇子,他還有那麽多事要做,他還要上戰場,他還那麽年輕,可是如今卻因自己落得這番境地,她如何承受得起,她

欠了他這麽多,還如何承受得起。

楚嵐一雙鳳眸無波,就似軍醫說的這些事全然與他無關,隻是定定地望著穆子淵道,

“無妨,風幽帶了藥來,放在那邊櫥子裏。”

穆子淵不敢看他,聲音微微顫抖,“有沒有什麽辦法……”

謝軍醫猶豫片刻,終是搖頭道:“也隻有盡心調養,平日裏多加小心。”

他轉身去櫥子裏拿了那些藥出來看了看道:

“這方子主要是用來調養的,此時大人情況危急,我另開一方,加上這些藥,倒是會恢複得快一些,畢竟京都的藥總比我們要好些,當務之急還是先讓大人養好傷,其他的也隻得日後再說了。”

說罷又歎了口氣,徑自去開方子了。

穆子淵僵直著站在床邊。

楚嵐喚他:“子淵……”

穆子淵匆匆道:“我去看看老謝方子開的如何了。”不等說完人已走到了軍醫旁邊,背對著楚嵐。

楚嵐一雙眸子暗了暗。

待到軍醫開好了方子,穆子淵執意要隨他回醫舍。

楚嵐沉聲道:“我甚感不適,你留下來。”

軍醫也道:

“正是,此時大人身邊應有人照料,你放心,這本就是我等的職責,萬不會出錯,待會兒藥煎好了我讓貝瑛給你送過來。”

軍醫說罷離開。

楚嵐看著仍站在桌邊不知在想些什麽的穆子淵,喚道:“過來坐下。”

穆子淵僵直地走過去坐在床邊,卻終是不看他。

楚嵐緩緩道:“躺了一會我自覺好了許多,你不必擔心。”

穆子淵點了點頭。

“你怎麽了?”楚嵐微蹙眉。

穆子淵的聲音輕輕發顫,“殿下,你還有許多事要做,如今……如今卻被我害成這樣。”

他若是不遇到自己該多好,他不遇到自己便依舊是從前那個清澈溫潤的四皇子,天人身姿,武功蓋世,若不是她,他怎麽會落到今天這番田地。

楚嵐唇角卻噙了一抹笑,伸手將她的手握進掌心,“你不曾害我,你隻要別再害你自己就好。如今我也沒有怎麽樣,該做的事情我仍舊可以做……”

還未說完,他突然感到什麽東西滴在他手上,而後滑落。

楚嵐微怔,“子淵……”

“殿下,我該……我該如何是好……欠了你那麽多,我該如何是好……”

穆子淵喃喃道,聲音帶著啞澀。

楚嵐眸光如水,輕輕道:“子淵……你看看我……”

穆子淵怔愣著回頭,看到楚嵐的那一刻,淚水落得更凶。

楚嵐伸手去抹他腮邊的淚珠,憐惜道:“莫要哭了,又不是什麽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