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假作真時(二)

穆子淵愕然,這是她第一次見楚嵐如此堅定地反對一件事,還是對皇上,是因為楚嵐十分擔心自己的安危吧。

再看皇上果然沉了臉色,大概也沒想到平日柔順的小兒子今日會如此對自己說話。

“四弟,你也知道這件事沒人比子淵更適合,莫要無理取鬧,惹父皇生氣。你放心,我們會保證子淵的安全,不會讓他有事。”太子看皇上臉色不好,忙低聲勸慰道。

楚嵐卻似沒聽到他的話,仍是定定地望著皇上。

見他如此,皇上心中怒火更勝,微慍道:“身為豐國的臣子,為豐國效力是他的本分。此事本應由你這個主子吩咐給他,你不肯也就罷了,反而出言反對,此事事關重大,你如何這般糊塗。更何況,朕並未強迫你的侍衛,你問問他,他是否自願。”

穆子淵見皇帝生氣,擔心楚嵐固執下去會受責罰,忙上前一步站到楚嵐身邊道:“臣甘當此任,殿下莫要擔心。”

楚嵐終是低垂了眸。

流芳齋裏依舊是一派歌舞升平,阮敬軒斜臥在雅室的美人榻上,閉目養神,每月的初三流芳齋總會出一些新鮮的舞蹈樂曲,雲少每次必將二樓的雅室盡數包下,供他們三少玩樂,這仿佛已成了習慣,有時就算小少和小五不來隻有他自己也是如此,木小少每每無限鄙夷地說他一副敗家子的嘴臉,然後便愜意地喝著小酒看節目。

阮敬軒想起她那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便覺得好笑。

雖然他包下二樓,卻不一定會認真欣賞,就如現在。

雅室門口有隨時準備伺候的仆人,一簾珍珠將雅室與外麵隔絕開來,五少和小少不在時,莫老板總是來陪雲少喝兩杯。

莫離看罷手中的信箋道:“原來方才五少是來送這個。”

阮敬軒眼也沒睜懶懶地嗯了一聲。

“這真是小少寫的?”

“確是她的字跡,況且是小五送來的,應該錯不了。”

莫離微蹙了眉,“少主要去麽?不會有詐吧。”

阮敬軒睜眼看他,唇邊勾起一抹邪魅的淺笑道:

“有詐是自然的。不過小少相約,本宮豈有不去的道理。”

莫離十分擔憂,

“少主既知有詐為何還要去,雲國那邊傳來消息,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屬下已安排好了一切隨時可以動身,少主何必還要冒此風險。”

阮敬軒優雅地執起酒杯淺酌一口,腦海中浮現出那雙動人的桃花眸,懶洋洋道:

“本宮自有打算。”

近酉時,天色已黑,良人湖畔不似白天風景怡人,此時已看不清樹木,月光下隻是一片影影綽綽,穆子淵置身其中卻無暇顧及環境的陰森恐怖,如今她心中隻是無限忐忑,憂心如焚。

焦急等待之時忽聽耳邊有衣祛翻飛之聲,穆子淵不及回頭便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裏。

耳邊是溫熱的呼吸,一個慵懶的聲音帶著誘惑道:“想我了?”

穆子淵駭了一跳,卻因對他滿心的憂慮而無暇氣惱,心底反而隱隱地有些疼痛。

她不知如何開口,也不忍開口,猶豫了許久她輕聲道:

“隨我去一個地方。”

黑暗中阮敬軒輕輕勾了嘴角,“好。”

遠遠的破廟中有火光閃爍,阮敬軒跟在她身邊並不問為何來這裏,穆子淵並不奇怪,雲易就這點好,她不想說,他便不問。

穆子淵忐忑著將他帶進破廟。

廟裏沒有人。

穆子淵撫了撫胸口,聖旨在那裏。

“阮太子在這裏,你們出來吧。”

阮敬軒挑了挑眉。

幾個黑衣人應聲而出。

穆子淵轉身對阮敬軒道:

“這是雲國的護衛軍死士,還是讓他們告訴你發生的事吧。”

那幾個黑衣人卻並沒有見到自家太子應有的反應,他們沒有任何動作,也不說話,一雙雙眼睛冷厲地盯著阮敬軒。

穆子淵以為他們還在懷疑阮敬軒的身份,忙掏出自己的令牌對他們道:

“我是豐國四皇子的侍衛,皇上派我來引路的。他確是你們的太子!”

那幾人仍是不為所動。

穆子淵急切地想要上前,卻被阮敬軒攔住,隻聽他懶懶道:

“小少莫白費力氣了,他們壓根就不是什麽雲國死士。我雲國的護衛軍何時是這般見不得人的模樣。”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就好像平日與穆子淵閑談一般。

破廟外忽然火光大作,穆子淵轉身透過破敗的門看到燃著火的箭如同一條條火蛇般對他們冷森地吐著信子。

穆子淵怔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是察覺到破廟附近有人,但那不是太子所說的派來保護她的麽?

阮敬軒仍是一副悠然的模樣,仿佛周圍的一切與他無關,他甚至連麵前那幾個黑衣人都懶得看一眼,隻是望著穆子淵。

怔了片刻,穆子淵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瞬間而來的便是無邊的憤怒。

他們……

他們居然利用她!

她憤怒他們利用她對雲易的關心,她憤怒他們利用雲易對她的信任,她憤怒那些她今日還說要誓死捍衛的皇室居然這樣欺騙利用她。

然而她最憤怒的還是自己居然這樣大意,害雲易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

她幾乎第一時間便想起楚嵐與皇上太子的對話,他們說的竟完全是另外一個含義!那麽楚嵐也是知道的……他為什麽不告訴她?!他怎麽可以跟他們一起騙她!

穆子淵朝廟門口走了兩步,想要看清那個在火蛇後昂首挺立的身影到底是誰。

如果是楚嵐!如果是楚嵐……

她不知道如果是楚嵐會怎麽樣,此情此境她單純的憤怒著想要確認。

“出來吧子淵,你的任務完成了。”

那個身影沉穩地對她道,似是對她所做的事十分滿意。

那是太子的聲音。

穆子淵一怔,忙轉身回到雲易身邊,急聲道:“雲易你莫要誤會!我……”

阮敬軒將她耳邊的碎發理好,柔聲打斷她,

“傻瓜,我怎會誤會你。是他們不好,惹你生氣了。”

即使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他仍是隨她來了,他來就是為了讓她看清這一切,也因為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帶她走。

太子將這一切看到眼裏,唇邊勾起抹嘲弄的笑意,低聲自語:“楚嵐,看來你的小家夥不乖啊。”

那幾個黑衣人突然出手,穆子淵心感愧疚懊悔想對阮敬軒說聲對不起都沒來得及,便被他護到身後。

這些人都是太子精挑細選出的,卻也完全不是阮敬軒的對手。

黑衣人漸漸落敗,太子眸光變得陰冷無比,他明白這些年阮敬軒肯定不似表象那般成日吃喝玩樂,

卻沒有料到阮敬軒武功如此高,不過好在皇上和他準備周密,調來了神箭營,如今這破廟四周布滿了整整三圈弓箭手和弩手,饒是他武功再高也插翅難飛,就算躲在破廟裏也能活活燒死他!

至於穆子淵,就看他自己會不會傻到陪阮敬軒一起送死了,丞相公子又如何,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就連穆初年也擔不起。

太子對旁邊的神箭營頭領黃覺點了點頭,黃覺沉聲冷喝:“弓箭準備!”

所有弓拉滿,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穆子淵在旁邊並不擔心那幾個黑衣人,讓她緊張無比的是廟外那些燃著火的弓箭,她一直注意著外麵的形勢,在看到所有弓箭手將弓拉滿之時,不禁大駭,毫不猶豫地衝到阮敬軒身前將他擋在身後。

阮敬軒已將那幾人解決,見她衝到自己身前瞬間眸光一亮。

穆子淵低聲道:“雲易你假裝挾持我,我是丞相之子又是楚嵐的侍衛,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說這話的時候穆子淵心底發虛,明顯太子已不顧及她還在廟裏了,但是她沒有別的辦法了,隻有賭一把。

阮敬軒沒有反對,伸手將她帶到懷中,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脖頸上,然而那姿態怎麽看怎麽像是擁抱。

穆子淵皺眉,“大哥,就算是做樣子你也要狠一些罷,這也太假了。”

阮敬軒輕笑,放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

穆子淵又急又氣,讓他卡自己脖子狠一些,又沒讓他揉自己的腰狠一些。

太子雖聽不到他們的話,卻也猜到了他們的意圖,冷笑道:“穆子淵你何時變得如此愚笨,你以為本宮會憐惜一個包庇敵國質子的人麽,你別忘了裏通外國的罪名可是要滿門抄斬的。你放聰明些,若是你此時走出來,本宮必會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你還執意如此就不要怪本宮了。不過話說回來本宮還真不相信阮敬軒會傷你,若是阮敬軒真的挾持你,唔,本宮也許會考慮考慮。”

他帶著殘虐的笑容,如同一隻貓在戲耍必死的老鼠般看著廟裏的兩個人。

穆子淵在聽到她說滿門抄斬的時候瞬間怔住了,他們居然是做好了要滅她滿門的準備的麽??還是他們隻是單純的嚇嚇她吧。

阮敬軒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在她身後勾了抹意味深長的笑,沉聲道:“小少,我雖舍不得你,但你還是出去吧,我怎忍心讓你陪我送死,還連累你家人的性命。”

說著作勢便要放開她。

他聲音中是滿滿的無奈憐惜與憂傷,穆子淵心猛地一痛,下意識按住雲易的手,幽幽道:

“我害你至此,又怎能棄你於不顧。雲易,你伴我七年,如今黃泉路上我也陪一陪你吧。父親他們……我……”

她不知該如何,她不能扔下雲易,穆子淵抱著一線希望想父親多年來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隻是準備給她的死安一個罪名,總不至於為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連自己的宰相都不要了吧。

穆子淵心底無奈歎息,為何忠孝義如此難全!

太子顯然沒有這個耐心等他們想個明白,他舉起手,弓箭手又將箭對著他們準了準。

隻待他右手一揮,便萬箭齊發。

可歎阮敬軒避也不避,就抱著穆子淵站在廟中央,仍是笑的優哉遊哉。

穆子淵閉了眼,沒想到這一世活的比前世還要短,真是一世不如一世。

罷了罷了,生死由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