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影子

岫螢從沉睡中驚醒,白晃晃之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盯著她看。她昏昏沉沉地猶然在夢裏,閉上雙眼,可是那雙眼睛還是在眼前,隻盯著她,赤-裸裸的她。她猛然睜眼,真的看見雕花鏤空的屏風後有一雙烏黑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她嚇了一跳,再看時卻原來是對過書房內,東牆上掛著的一幅畫。一幅空山新雨圖,透過屏風鏤空處看過去,那畫上的溝溝壑壑在斑駁迷蒙的光影裏,漸漸匯成一張人的臉,遠處霧靄籠罩下的青山高處兩支飛翔的鳥就成了兩顆烏黑的眼珠子。

岫螢一笑,隻聽沈赫把臉埋在她脖子裏,仿佛說著夢話:“岫螢,今後我再也不賭不嫖,你不要走,不要嫁給別人好不好?”

“嗯。”岫螢點點頭,恍恍惚惚地想,她跟沈赫都這樣了還能嫁給別人去嗎?可是怎麽辦?那還在後門口等著娶她的劉生才怎麽辦?

然而一想到自己若是嫁給劉生才,就要跟他做這種事……

絕對不行的!除了沈赫,她絕對不會把身子給別的男人。

窗外細雨依舊纏綿,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快近中午的時候,要出嫁的岫螢被少爺拉到樓上去了,起初還傳來岫螢可怕的尖叫,好多人聽見了卻都不敢上前,然後樓上漸漸就沒了聲響。現在天灰蒙蒙的,迫近傍晚,岫螢還沒有出來。

雙燕樓下聚集了許多家丁仆婦,仰著頭觀望樓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忽然,一個穿黑底大圓點袍子,胸口紮了一朵大紅花的男人衝樓上叫喊:“小英,宋小英!你給我出來!”

岫螢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樓下有人叫喊。她動了動,迷迷瞪瞪地睜眼。沈赫趴在她邊上,一條胳膊壓在她胸口,側著臉朝向她。

他的眼睛閉著,閉得很用力,連眉心都皺起來。俊挺的鼻梁,人中又深又長。他的嘴唇飽滿,隻是緊緊抿著。

即使她這麽用心地照顧他,他的臉也永遠這麽蒼白無力。就跟大小姐一樣。他們姐弟真像。岫螢莫名其妙就開

始難受,胸口陣陣刺痛傳上來,仿佛要紮破了喉嚨。

大小姐常年病著,依稀聽府裏為數不多的老人講,大小姐是被嚇壞的。但究竟是怎麽嚇壞的,便諱莫如深,閉口不言了。

岫螢是個沉默乖巧的丫頭,不喜歡刨根究底,心心念念的就隻有赫少爺一個人。但現在看著身邊這個跟大小姐一樣蒼白的麵孔,她有種不祥的感覺。就像剛進府沒多久,她去沈太太院子看見大小姐躺在庭院的靠椅裏曬太陽,被褥把她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蒼白得可怕。她嚇了一跳,接著心裏就莫名其妙開始難受,難受得五髒六腑都好像被繩子吊著,懸在那裏。

“宋小英!宋小英!”樓下的叫喊更為急切了,伴隨著一陣陣嘈雜推搡,似乎是有人要闖上樓來,被硬生生攔下了。

宋小英。這個名字有種久違的熟悉感。多久沒有人這麽叫她!她都快忘記這個本屬於她的名字,屬於她的身份。然而乍然聽見,讓她恍惚間覺得迷茫,現在的岫螢真的是當初那個宋小英嗎?

樓下的還顧自樂此不彼一遍一遍地喊著。她輕輕去移沈赫的手臂。

“別動。”沈赫身體往她這邊挪了挪,緊緊摟住了她。

岫螢以為他睡得很沉,沒想到他卻是醒著的。他依舊閉著眼睛,壓到她身上來,肌膚相貼,仿佛有一股磁力,她胸口一窒,一刹那喘不上氣來。

沈赫說:“別搭理他。我說過,誰叫你小英都別應他。”

岫螢聽慣了他的命令,真就乖乖地躺著不動了。

粉塵一樣極細極細的雨珠子,下得久了也會匯成雨滴,從屋簷上滴下來,敲在欄杆上,和著床頭高幾上的洋座鍾,嘀——噠——嘀——噠地響。

岫螢聽著這單調的聲音,仿佛雙燕樓外的一切果真與她無關了。她將手輕輕搭在沈赫背上,低低喚了一聲:“赫少爺……”

“沈赫!”他不耐煩地糾正她,然後像隻貓一樣蠕動起來,用臉慢慢地磨蹭她耳背,氣息癢癢地

嗬在她後頸窩裏,一股一股熱氣慢慢地變涼。

他跟岫螢不溫不火地相處了五年。五年時光像股小火,溫吞吞地熬著兩個人。可是再文氣的火也會煮開一鍋水熬幹一鍋湯,隻要時間恰當。

沈赫此刻躺在自家雙燕樓的雕花大床上,岫螢的馨香軟體被他壓在身下。他突然就想起煙花巷花外樓的軟榻來。他躺在軟榻上,翹著二郎腿,把頭歪著擱在引枕上,閉著眼睛,左手跟著吳儂小調敲著拍子,右手舉了根煙槍,抽一口吐出一團白白的煙霧,然後附和著搖頭晃腦哼一段曲,渾身都舒坦。

忽地曲調就停了,掛頭牌的南喬姑娘伸過來一雙蔥白玉手拿開了他的煙槍,他睜眼看見的卻是岫螢。

“岫螢……岫螢……”他把頭埋在她胸口的舒軟裏,聽著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喃喃地叫她,仿佛是愛意仿佛是捉弄。

岫螢閉著眼睛“嗯”“嗯”地應著。“少爺,我在呢。岫螢在。”

沈赫聽她這麽回答仿佛才安心點。岫螢也跟鴉片煙一樣,起初隻是慢慢地吸,慢慢地吸,突然被人拿走了煙槍,才發現已經無法割舍。

他深吸一口氣,從骨子裏開始發癢,一點一點蔓延。他忍不住屈起膝蓋在她大腿間來回磨蹭,忽地蹭開了她雙腿,粗暴地頂入。

還是疼——岫螢弓起了腰,眉頭發緊,下意識地蜷縮身子。沈赫抓住她雙肩,一下一下地撞擊,他要擺脫這種痛苦,他要把身體裏那股難耐的奇癢都撞出來!

岫螢向來知道他溫吞的身體裏藏著一股邪火,但她不知道這股火氣會在這個時刻發泄在她身上。她想他那麽喜歡到煙花巷去,那裏的姑娘是否能夠給他安慰,是否能懂得他的悲傷,是否能安撫他心內的孤獨……

“沈赫……”兩行清淚滑到鬢角裏去,頭皮發涼,她口齒不清地叫他。她一直都喜歡他,心疼他。沈府深宅大院,裏裏外外那麽多人,隻有她的赫少爺是孤單的,雙燕樓像把無形的鎖,把他一個人關在裏麵,別人近身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