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十三）
柳青青坐在一旁出奇的沉默，第一次沒有理睬高浩成，更沒有吃他烤的食物。坐了良久之後，便自行找了個舒適的地方躺下，背對他，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發呆。
在黑夜裏，她的眼睛顯得尤為明亮，好像冬夜裏的寒星，璀璨卻又冰冷。
也不知道這樣躺了多久，她原以為自己會徹夜失眠，到了晚間時候，冷冷淡淡的高浩成主動坐到了她旁邊，拍了拍她的手。
她扭頭，狐疑的看向他，在她目光的注視下，他輕輕將她抱起，讓她枕在他的胸前，手臂環住她的腰。
好一會，她身體開始僵硬，就在她準備掙紮著起身時，他用近乎情人間語氣的呢喃：“青青，快睡吧，你累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沒有那麽多煩惱了。”
這個男人在她麵前總是喜怒無常！即便知道他的片刻柔情不會持久，知道他的溫柔是毒，柳青青卻貪戀非常。
躺在他的懷裏，汲取他身上的溫暖，柳青青身體漸漸放鬆下來，腦子逐漸混沌，來不及思考什麽，就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聽到有人說話，那聲音雖然刻意壓低，卻將她吵醒。
“陛下，小人是趙將軍麾下小將吳念。奉大將軍之命特來迎接陛下！”
此時，高浩成已經將柳青青放到草堆上，聽到吳念的話，她明白定是趙子虛命人來迎接高浩成了。她心裏酸酸的，雖然早知道他會前往蜀中，可如今親耳證實，心裏還是不可抑製的難過。
她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態，並沒有立刻睜開眼睛，而是假裝熟睡。
高浩成對他們的到來很鎮定，想是老早就知道，隻是淡淡頷首，道：“都起來吧，出門在外不需要講究虛禮！”
“謝陛下！”
“將軍他可好？”
“托陛下的福，將軍身體康健。將軍前些時日收到陛下的消息十分著急，本想親自前來迎接陛下，可是現下局勢緊張，大將軍必須坐鎮蜀中，所以令小人前來。”
原來高浩成早已經和趙子虛取得了聯係！卻一直瞞著她！柳青青鼻頭有些酸，幸而此刻是閉著眼睛，從而沒有將委屈流露出來。
“朕明白。”
“陛下，時間不早了，請隨末將上路吧，若趕得快些，晚些時候就能到蜀地了。這裏畢竟不是將軍的管轄，不宜久留。”
聞言，高浩成扭頭看向了柳青青，柳青青雖然閉著眼睛，卻也能真真切切感覺到他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猶豫、有矛盾……
吳念許是沒有想到高浩成身邊還有女子，一時驚住，脫口道：“陛下，這是嶽……”
話到一半，吳念意識到自己的口誤，忙住了嘴。
周圍出現了短暫的靜謐，靜得隻有樹上夜鶯的啼叫。好一會，高浩成終於開了口，淡淡說道：“她不是嶽湘荷，她是柳家的小姐。”
聽到高浩成的回答，柳青青雙拳緊緊握住，他說她是柳家的小姐！
她真想仰天大笑，到了這一刻，他還把她當做柳家小姐看！
柳家小姐！以前是他用來牽製柳家的棋子，現在是叛臣的親人。
總之，她與他從來都無關！若她非要和他扯上什麽關係，大概她和他應該是死敵！
他這樣介紹她時，竟然忘記了，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竟然忘記了，她也是與他同生共死的人；竟然忘記
了，就是他口中疏離的柳家小姐的哥哥為他阻攔了嶽家人的追殺！
他全部都忘記了，關於她的好，她的愛，他從來沒有記住過。
柳青青心冷了，她應該歸去，趁著現在還能全身而退，主動歸去。
但是她是如此的倔強，她付出了那麽多的努力，卻換不來他的肯定，她如何能夠甘心？
人生有八苦，怨憎會、求不得，原來她和他一直在品嚐！
她是他所厭惡的人，卻時時纏著他，讓他生生受著怨憎會苦！他是她所鍾愛的人，卻不肯將心給她，讓她生生受著求不得的苦。
她苦，他也苦，她該平衡才是！但是，她平衡不了，她心中有怨！
這一刻，已經說不清楚是她愛他太過盲目，還是她陷入了偏執之中，她滿腔的怒意和怨氣，滿心滿眼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高浩成別想擺脫她，一輩子也別想！
她裝作睡覺惺忪的樣子，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不明就裏的看向周圍，待看到吳念和他身後二三十個男子時，她頓時慌亂起來，受了驚嚇般尋找高浩成。
她的視線一下定在高浩成的身上，不等他說話，便迅速起身，一把抱住了他，驚道：“夫君，他們是誰？”
她話一出，吳念等人都是會識人眼色的，立刻半跪在地，道：“臣，吳念，參加皇後娘娘！”
柳青青那水汪汪的眼睛此時顯得冰冷異常，整個頭都埋到高浩成的胸前，生怕別人聽不到般大喜道：“原來他們是陛下的人！太好了陛下，我們總算是安全了，太好了！”
她的話，說得十分簡單，卻讓在場的人都明白了，她是一路提心吊膽跟隨高浩成而來。當世的女子大多依附男子，在世人眼中，女子不需要有大作為。所以，柳青青即便什麽都沒有做，光是憑著與高浩成患難相隨這一點，也該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愛戴。
她話落，吳念等將士的表情立刻變得恭敬，看她的眼神也流露出幾分欣賞和憐惜。
高浩成身體僵住，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喃：“你何苦，不如就……”
柳青青截斷他的話，開始嗚嗚低泣，問：“陛下不要我了嗎？我雖是柳家的女兒，可我是陛下的妻子呀？這一路上，我為了陛下擔心受怕，難道陛下現下要拋棄我？”
“你……”
“陛下……嗚嗚嗚……你我之間雖然沒有男女之愛，可也該有夫妻的道義呀？我為了陛下背叛了整個家族，為了陛下放棄了優渥的生活，如今天下已經沒有我容身之地了，陛下不要我，是想讓我死嗎？”
吳念等人多年軍戎，性子豪爽而耿直，聽到柳青青的哭訴，他們難免動容，紛紛道：“陛下，娘娘實在不易，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高浩成歎了一口氣，看向吳念等人，道：“你們先退下，朕與青青有話說。”
柳青青身體僵住，他在將士們麵前直呼她的名字，卻不是稱呼她的封號，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她是他的皇後嗎，他的妻子！
她冷笑，他要說什麽她大概已經知道，她絕不會讓他如意。
吳念等人雖然有猶豫，卻到底不敢違抗高浩成的命令，紛紛投以柳青青憐憫的目光，而後退到二十步開外的地方。
等人走了高浩成方才幽幽說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我對你無情意，你跟著我，隻是蹉跎歲月。
”
她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心口不可抑製的疼，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沒有什麽比被心愛的男人拒絕更加悲傷的事情了。
此時，她已經停止了哭泣，臉上尤帶著淚滴，看向高浩成，咧嘴笑了起來，隻是那笑意半分沒有進到眼底，冷冷的說：“陛下現在說這話，還有意義嗎？我已經回不去了，不管我父兄是不是高子明跟前的大紅人，我都回不去了！我放跑了你，跟著你逃到這裏，還被嶽家的人看見，你以為我回去還有活路嗎？”
高浩成眼中有濃濃的愧疚，舉手想要撫摸她的臉，可手也隻是舉在半空中，猶豫片刻後又收了回去，道：“青青，隻要你願意，你就能回去，誰也不敢委屈你。有一件事情，你大概不知道……”
“什麽事情？”
“前天，我在襄縣城門上看見高子明的詔書……他封你做了皇後。”
柳青青雙眼圓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子明對她的態度確實有些曖昧，可再是曖昧，她的身份擺在那裏，他怎麽會封她做皇後呢？即便他不殺她，想要善待她，也該是封她做太後呀！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柳青青半天回不了神，好似白日見鬼般看著高浩成。
高浩成笑，笑得十分諷刺，道：“你看，你現在回去，迎接你的就是封後大典，你何苦再跟著我？你跟著我，隻會讓嶽家人更加不放心，拚命的追殺我，也會讓我那好弟弟更加想置我於死地！”
柳青青瞬間收斂了神色，直直看著高浩成，一字一句道：“你在埋怨我！”
高浩成將頭撇開，看向一旁，淡淡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陛下，你的做法真讓人心寒。”
“既然心寒，你回去吧，安全方麵你放心，我會讓你通知你柳家……”
“不！我不會回去的，我既然跟著你出來，我就不會回去。”
“你這又是何苦呢？我心裏沒有你，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你。若不是你的父親和兄長當初逼迫我，若不是我剛剛即位根基不穩……此刻跟在我身邊的隻會是湘荷。”
他竟然還在想著嶽湘荷，還在怨恨她柳家對他的逼迫！
柳青青的心越來越疼，疼得她差點以為自己患了嚴重的心髒病，隨時可以死去。她笑，不搭理他的話，徑直道：“陛下你看，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該報答我？”
高浩成雙眼深邃不可窺測，幽幽道：“你想要什麽？”
“想要一個約定。”
“約定？”
“在你沒有收回江山之前，你準許我陪伴你，不許開口攆我走。等你收回江山，若心裏還是沒有我，不用你開口，我自會離去。不過，希望到時候你不要為難我柳家人。”
“你這又是何必……”
“陛下，難道你想被天下人恥笑嗎？難道陛下不知道髒糠之妻不可棄嗎？我與陛下同甘共苦，若非我自願離去，縱使陛下得了江山，怕也要背負薄情寡義的罪名。”
高浩成看著柳青青，神情微微恍惚，眼中的情緒如同以往般被深深藏了起來。
柳青青看不懂他，也摸不透他的心思，這一刻，隻剩下忐忑。
過了好久，才終於聽到他輕輕的說一個‘好’字，可她卻並沒有體會到意料之中的喜悅，她隻覺得自己悲哀，真的很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