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三)
午時,柳賀命家丁送來口信,讓柳青青放寬心,禦醫明日將會到龍源寺中給她把脈診斷,又說柳賀命錢嬸子回柳府一趟。
柳青青接到消息時正在吃午飯,眼看著目的即將達到,她開始迷茫:高浩成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如此執著到底值得嗎?
她看了看桌上的素菜,一下沒有了胃口,想著柳賀身為父親定然是擔心她身體的,將負責給她調養的錢嬸子找回去,無非是為了詢問她的情況。
她所處之地就是京城郊外,錢嬸子此時前去最遲晚飯便能回來,周圍又被高子明派來的人圍成了銅牆鐵壁,安全定是能夠保證的,短短半天時間,也不怕人下毒害她,遂命錢嬸子即刻與家丁一同趕回柳府。
草草用了午飯,柳青青沒精打采,索性到房中睡覺。
隱隱約約中,她聽到吱嘎的響聲,隻當是染月進來為她換茶水,遂也不睜眼睛搭理。
‘嘶嘶……嘶嘶……’
奇怪的聲音傳來,柳青青原以為是錯覺,但是她有種感覺,一種不知名的危險正慢慢向著她靠近。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危險正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猛然睜開眼睛,坐起身來,準備查看屋裏的情況,一青色的影子忽然向著她撲過來,等她看清楚那是一條青蛇時,手腕已經被蛇咬了一口。
她大駭,不由叫了起來。“啊!蛇!”
蛇咬之處一時間不是很疼,可看蛇那鮮豔的青色還有三角頭形狀,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條毒蛇。
她素來膽子大,卻也有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懼怕蛇這樣的爬行動物。它們冰冷,眼睛陰毒毫無溫度,身體又濕又肉,不會對任何東西產生感情,還會獵殺捕食同類,最最要命的是,它們給她無處不在的感覺……
心理上本能的畏懼使柳青青喪失了一切理智,她甚至忘記了曾經學過的緊急救助知識,隻知道一味的坐在床上瑟瑟發抖。
屋外的人聽到她驚叫,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被猛然推開。
她抬首,眼帶慌張和恐懼,尚未來得及看清楚門口的人,便哭喊起來:“我被蛇咬了,染月,我被毒蛇咬了……”
待來人走近,她方才看清楚來人是高浩成。
高浩成拔出劍,一劍將地上的蛇砍成了兩截,這才走向她,俯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被咬的手腕已經開始泛青,這蛇毒性不小。
他蹙眉。“這蛇有毒,你身邊可有大夫?”
柳青青的眼淚劈劈啪啪往下掉,耳朵裏回旋著高浩成那句話,這蛇有毒,這蛇有毒!她想到錢嬸子已經回了柳府,她身邊沒有一個能醫治蛇毒的人,她要死了!
她要死了,被蛇咬死!這,真是一個不能讓她接受的事實,情緒瞬間失控。
她雖然沒有回答高浩成的問題,可她的反應已經告訴了高浩成答案,他歎口氣,眼神複雜的看著她,猶豫片刻之後,他一把撕掉了她裙子的下擺,迅速將那綾羅條纏在她的手腕上,纏得緊緊的,緊得她手腕被勒得脹紅。
“有些疼,忍著點。”
他低沉的聲音入耳,柳青青尚且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經舉起劍迅速的在她傷口處劃出了一條長長的血痕,暗紅的血慢慢流了出來。
疼痛傳來,柳青青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他緊緊按住。“想要活命就忍著!”
他的口氣不好,帶著幾分不耐和不容置喙的命令。她立馬不動了,不知道為何,被他的大手拉住,她忽然感到了安心。
他鬆開了對她的鉗製,用雙手擠壓她的傷口,迫使暗紅的血液一點一點從裏麵流了出來。
他一邊做這個動作,一邊回頭命站在門口的下人去準備清水。
清水很快被端來,被他擠出來的血液也逐漸從暗紅變成了鮮紅,可隱隱約約間,鮮血中還是帶著幾分不自然
的暗黑。
他停了擠壓的動作,將清水倒在她的傷口處,傷口周圍的血跡很快被水衝洗幹淨,露出了猙獰的傷口。
恐懼過去,柳青青顯得更加呆傻,愣愣看著麵前的高浩成。都道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此時他認真的為她處理傷口,讓她渾然忘記了疼痛,心如鹿撞般異動起來。
真是奇跡,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她竟然能夠忘記自己身中蛇毒的恐懼,一臉癡迷的看著他。
待傷口周圍看上去幹淨無血漬,他方才將水放下,道:“禦醫還在路上,不知道這毒有多少進到你的身體裏,須再將你的血放出一些才是。方才那樣的方法,並不能將毒血全部擠出來。”
柳青青以為他的意思是還要割她一下,雖然很怕疼,可比起性命來,這點疼痛實在是不算什麽。
她頷首,緊緊閉上了眼睛,等著利劍劃破肌膚的刺痛傳來。
誰知,手腕處沒有刺痛傳來,有個溫熱的東西貼了上去,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一陣似有似無的酥麻感傳來……
她倏忽睜眼,高浩成正低頭為她吸血。
後怕、感動、擔憂及滿滿的愛戀,她的心瞬間被各種情緒所充斥著。“陛、陛下,有毒……”
高浩成沒有理睬她,將吸出來的血吐到了一邊,繼續低頭,嘴唇含住她的傷口,為她吸允毒血。
柳青青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他所觸碰,幾乎就要化成一灘水。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她出神的看著他如同黑幕般的青絲,心裏有個聲音在喟歎:這個男人是毒,比毒蛇還毒,一口咬到她,她從此後再難以戒掉他。
過了好一會,高浩成終於停下了動作,柳青青那顆停止運轉的腦袋慢慢恢複了清醒,她看著他嘴角的血跡,忙道:“陛下,你快些漱漱口,千萬不要將毒吞進肚子裏去。”
高浩成點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柳青青懷著感恩和滿滿的愛戀等待他的歸來,一刻鍾過去了,卻不見他回來。
她再也無法安心,擔心他為她吸毒不慎中毒,準備下床去尋他,染月見狀忙過來阻止:“娘娘,陛下說您最好在床上躺著,若您身體裏還有蛇毒,走路會讓毒性發作得更快。”
柳青青有一些急救常識,自然明白高浩成所說是為了她好,運動會讓血液流動速度加快,也會讓毒素更快的進到她的心髒和其他器官中去。
她忙躺回床上,擔憂的看向外麵。“陛下他,他怎麽樣?”
“娘娘請放心,陛下已經漱過口,此時正在大廳裏聽主持大師講經。”
他在聽主持大師講經?
柳青青有些悵然,隨即想到:他這是在躲避她嗎?
此時,她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獨自到此地,定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呢?是為了警告她,還是為了探究她懷孕的事情,更或者,他隻是為了找機會‘孩子’拿掉?防止萬無一失!
思及此,柳青青心如刀絞:他對她無情,她知道!他來的目的,絕不會是初為人父而迫不及待想見到她和孩子。
她忽然有些埋怨他,既然對她無情,為何要對她溫柔,他難道不知道,他偶爾流露出的溫柔對她來說是致命的毒藥?
一個時辰後,高浩成再次出現在她麵前,身後跟著五個風塵仆仆的禦醫。
她心下冷笑,他在朝堂之上明明說讓禦醫明日來,卻又背著所有人獨自前來,此刻還找來這麽多的禦醫,若是為了給她解毒,哪裏用得著這麽多人?
她再看向五個麵無表情的禦醫,他找這麽多禦醫來,是為了防止她柳家收買禦醫,弄虛作假吧!
高浩成回頭,看向禦醫,道:“還不快上前為皇後診脈?”
禦醫們頷首領命,井然有序的為柳青青把脈。
等五個人都把完了脈,湊在一起
一陣小聲的嘀咕,年紀最長的禦醫出聲道:“恭喜陛下、娘娘,娘娘有喜了!”
高浩成愣住,神色複雜的看了柳青青一眼,帶著懷疑的口氣問道:“你們可有看錯?”
老禦醫笑,肯定答道:“娘娘的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乃是懷孕才會出現的滑脈,臣等五人可以以項上人頭作保,絕不會看錯。”
禦醫話落,屋裏出現了短暫的靜謐,高浩成終於回神,笑了起來,隻是那笑意無論如何也達不到他的眼裏。他側頭看向柳青青,眼中帶著審視和戒備,以輕柔的聲音對禦醫們說道:“皇後方才被蛇咬了,你們為皇後看看,這毒可解了?會否傷到孩子。”
柳青青看得清楚,也聽得明白,在說到會否傷到孩子的那一刻,他眼裏有冷意和絕然出現。她雙手握緊,明明知道根本沒有所謂的孩子,她還是抑製不住的為孩子為自己難過,他不想要,他不想要她的孩子!
他說過,他不願意讓嶽湘荷屈居於人,他為了嶽湘荷可以傷害所有人,哪怕是他自己的孩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是比老虎還要狠毒!
是了,他就是這樣的人,當初許昭儀腹中的孩子何其無辜,他不也可以眼睜睜看著它被人害了,事後全無追查之意嗎?
越想,她越是冷靜,倔強的性格立時占了上風,他越是不在意她,她越要接近他,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
總有一天,他會求著她為他生孩子。
隻要一想到那一天的到來,她頓覺神清氣爽,她眼帶欣賞的看著高浩成,征服這個男人,她要征服這個男人!
為了自己的感情,也為了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屈辱!
眼看著高浩成在她的凝視下眉毛輕蹙,她笑了起來,轉而對禦醫道:“你們可給本宮看仔細了,本宮腹中懷的可是陛下的嫡長子,可容不得半點馬虎!”
禦醫們顯然沒有領會高浩成的複雜心思,反倒是完全明白了柳青青的話,幾人笑了起來,恭敬答道:“娘娘放心,方才臣等為娘娘把脈時並未發現娘娘身體有中毒的跡象。方才聽娘娘身邊的宮女說,陛下已經為娘娘清理過傷口了,想來是陛下將娘娘身體裏的毒全部擠了出來。娘娘身體現下康健,定不會影響娘娘腹中的皇嗣。”
柳青青滿意,轉而看向高浩成,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深邃,使她看不出,他此刻是不是正處於憤怒之中。
禦醫為她開了安胎藥,而後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下高浩成和她兩個人。
柳青青故作害怕,道:“陛下,這周圍根本沒有蛇,今日這蛇來得蹊蹺,定是有人故意加害於我,還請陛下下令徹查此事!”
高浩成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柳青青當然不會如他意,她抿唇沉思,恍然道:“陛下,青青想起來了,當初許昭儀有身孕時,孩子也是這般不明不白的沒了,後來陛下命人徹查,結果是許昭儀的仇家。我身邊人都靠得住,都是受我恩惠的人,想來不會對付我。陛下你說,會不會是陛下的仇家?”
問完,也不等高浩成回答,她又自顧自的頷首,喃喃:“是了,定是如此!她憎恨陛下,見不得陛下有孩子,所以要將陛下的骨血殺掉,還請陛下下令從此著手調查。”
她話落,抬首看去,高浩成的臉色極為難看,怒火終於壓抑不住爆發了出來,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他的反應,坐實了柳青青的猜想,此事真的與嶽湘荷有關!
再想到男人的劣根性,他們或許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卻容不得別人不經他的同意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因為,這事關男人的尊嚴!
此時的高浩成心裏,隻怕對嶽湘荷有嫌隙了呢。上次,許昭儀的孩子沒有了,他心裏定然也是有嫌隙的,隻是隱而不發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