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一）
清淨的寺院裏到處飄逸著檀香的味道，隨處可以聽到木魚咚咚和鍾鼓洪亮的響聲，除此之外，四周是幽靜的。住了幾日，柳青青已經逐漸習慣，每日裏到前麵聽聽寺裏眾僧吟唱佛經，看看她讓染月搜羅而來的各種手劄和小說，吃一吃養身的素菜，倒也過得自在。
隻是時常，柳青青會想起高浩成。以前不曾覺得，直到這次他將她驅逐，她方才意識到，她記住了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記得初到時，她與他洞房花燭的情景，她記得他為了利用她而偽裝癡情的樣子，更記得他在她身上落下的每一個吻……
越是記得清楚，回想起來，才越加痛苦。
柳青青摸了摸自己的胸脯，痛苦吧，痛苦吧，人的記憶總是會淡去，有朝一日，興許她淡忘了他，她也就解脫了。
昨夜，她收到這具身體的父親柳賀的書信，信中言及她若是過得太苦，他會想辦法還她自由。
自由，這是她所向往並一直努力的方向。
可惜，她回絕了，回絕了柳賀的幫助，也暫時將自由關在了門外。
她不是期期艾艾等著男人寵幸的女子，並不會以高浩成為天為地。可她尊重自己的感情，在她還愛著高浩成之時，她不想輕易的退出他的生活裏。
哪怕，她明知道前路茫茫，她等來的最終結局，極有可能是高浩成廢除她這個皇後，迎娶嶽湘荷。
她還是要等，要麽等到圓滿的結局，要麽等到自己不再愛他，而後瀟灑轉身離去。
堅強的柳青青，絕對不允許自己欺騙自己的感情，也絕不會做不戰而降的懦夫！
說起來，她現下依舊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她畢竟還有皇後這個虛名，無論是寺裏的和尚還是身邊的侍婢，沒有一個敢怠慢她。且，昨夜隨著柳賀親筆書信一起送過來的，還有數匹綾羅，足夠她花銷的銀錢。
她暗想，若有朝一日看開了，這些銀錢就是她出去闖蕩世界的遊資。
午餐隨便吃了幾口，她便拿起早上未看完的書，坐在綠蔭之下看著纏綿悱惻的鬼怪傳說，見到故事裏的白麵書生終究拋棄為了愛他不顧一切的女妖，她難免唏噓不已，眼眶漸漸濕潤。
她看得太過入迷，絲毫沒有察覺，當她盯著書目不轉睛之時，高子明就在十步遠的地方盯著她目不轉睛。
直到她看完了結局，一抬首，才發現目光灼灼的高子明。
“子明……”短暫的驚訝之後，她笑了出來，在被人漸漸遺忘的日子裏，有那麽一、兩個人還會前來探望她，並且其中還有一個好看而有權勢的男人，這實在是件值得她欣慰的事情。
高子明臉色複雜，注視著她的眼睛，好半響，才收回目光，慢慢向她走來。“看樣子，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你在這裏過得極好，還笑得出來。”
柳青青依舊笑，甚至笑得比方才更燦爛，從高子明惡劣的語氣裏，她聽出了他對她的關心。
“當然過得好，這裏風水養人。你怎麽來了？”
“今天無事，本打算進宮與皇兄下棋，可惜嶽湘荷早我一步到宮裏，我去時她正在與皇兄談詩論畫，那樣子，實在是沒有我可以插嘴的機會。反正無事可做，想來想去，就還不如來看看你。”
柳青青不知道高子明說這番話時抱著怎麽樣的心情，但是她分辨得出他沒有撒謊，在她離開皇宮以後，高浩成確實與嶽湘荷恩愛非常。
她的笑容生生僵在臉上，半垂眼臉，修長而彎曲的睫毛將她的眼睛遮住，讓高子明看不出她的哀傷。
半響，她方才幽幽說：“是嗎？如此看來，陛下多年心願就要實現了。”
“是呀，皇兄多年心願實現了，可惜你的心願就要落空了。”高子明狀似有無限感慨，提高聲音，放慢語氣說到，眼睛一直注視著柳青青。
柳青青的睫毛輕輕一動，笑得很勉強，幽幽道：“我雖然不是千古賢後，可容人的雅量還是有的。宮裏那麽多嬪妃，我都能接受，不差嶽湘荷一個。隻要陛下願意冊封她，我自然會將她視如姐妹。”
高子明倏忽上前一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得她不得不與他對視。“青青呀青青，何必自欺欺人呢？嶽湘荷想要的是皇後的位置，所以才一直以退為進，遲遲不願意進宮，就是為了等到皇兄廢除你。而皇兄想給她的，也是獨一無二的位置，他那麽寵愛嶽湘荷，怎麽會舍得讓她屈居人下呢？你以為，他們得償如願了，宮裏還有你容身之地？”
此時，高子明的眼睛太過明亮，亮得銳利而殘忍，讓柳青青生出一陣的心煩意亂。她狠狠揮手拍掉他的手，惡狠狠道：“那又如何？廢除皇後不是高浩成一個人的事情，還有祖宗的規矩和天下的百姓。我柳家縱使沒有了兵權，我們還有民心，隻要我不犯錯，高浩成能夠奈我何？”
“不犯錯？嗬嗬……你難道不知道，作為皇後而言，不能傳承皇家血脈，就是最不可容忍的錯誤嗎？”
聞言，柳青青嘴唇顫抖，高浩成給她下藥時，原來也存了這方麵的心思，不讓她懷孕，是為了不委屈嶽湘荷及嶽湘荷以後的孩子，也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順的廢黜她這個皇後。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給過她機會！
如今，即便錢嬸子將她體內的毒驅盡，將她的身體調理好了，也無濟於事，她身處這偏僻的寺廟中，如何能夠孕育孩子。
想到這裏，高子明那了然的神色越發令柳青青感到礙眼，她冷哼一聲，將頭偏開，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高子明沒有再說話，臉離她的臉不過一個巴掌遠的距離，靜靜的看著她，似乎要將她看穿，看到骨肉離去。
半響，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伸手，撫摸上她柔軟的頭發。“青青，你這麽聰明，自然知道我在說什麽。我隻問你，我若現在帶你走，你可願意？”
她嘴角輕翹，反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能帶我走到哪裏去？就算走得了，那你打算如何安置我的家人。”
聞言，高子明臉上平靜，似乎早已經料定了她會如此說。
他點點頭，道：“青青所說不錯，我們確實走不了。不過……”
說到這裏，高子明停頓，伸手撫摸柳青青的臉頰，隻覺一片滑膩，道：“總有一天，青青會回到皇宮裏去，到時候，我定會前來親自將你接回去。”
高子明此時的眼神實在是很奇怪，奇怪得柳青青根本無法看懂，他的話也很奇怪，她回宮，為何要他親
自來接？
她蹙眉，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問：“你……什麽意思？”
麵對她的防備，高子明挑眉，嘴巴微嘟，好似受了無限的委屈，眼眸無辜。“青青不是想回皇宮裏去嗎？我不過是希望青青能夠得償如願，到時候，我親自來接你。”
柳青青意識到方才的態度不好，聽他隻是一心安慰她，心裏生出內疚。“對不起，我隻是……”
“沒有關係的，青青不必跟我賠不是。”高子明阻止了她的話，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又道：“皇兄下令讓青青在寺裏祈福一年，青青若想早些回去，實在是難。等到一年後，隻怕朝堂局勢早已經發生了變化，皇兄未必會再顧忌柳丞相的名望……皇兄未必會願意讓青青再回去，哎……”
高子明所說，柳青青何嚐不知道呢？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想，要怎麽樣才能早日回到京城裏。可是，在這個時代，所謂的天象是不能任意議論的大事，除非有什麽同樣重要的借口，否則她非得在這個罕有人至的寺廟裏等到高浩成的召見。
高子明將她的愁容看在眼裏，他臉上有稍縱即逝的怒意，卻很快被他給掩了下去。“青青，其實我這裏有個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直覺告訴柳青青，眼前的男人對她有好感，想來是不會傷害到她的。她不疑有他，問：“什麽主意？”
“皇兄疼愛嶽湘荷，一心讓她成為他的妻子。所以，盡管他十五歲就有了側室，卻不曾讓她們有機會誕下子嗣。現在皇兄已經二十多，父皇在他這個年齡，已經有三個皇子兩個公主。滿朝文武，尤其是一切老臣，都翹首以盼皇兄的血脈降臨呢。若青青這個時候有孕，即便是欽天監的人，隻怕也要改口說天降祥瑞，你該回宮養胎了。”
柳青青眼眸先是閃過喜悅的光芒，隨即又暗了下去，莫說她現下身體還沒有調理過來，縱使已經調理好了，她也沒有那個能力可以無性懷胎。且，在一切都不成定數的時候，若她生了孩子，會對孩子不公平。
她訕訕笑，道：“子明說笑了，我哪裏來的孩子呀。”
“青青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叫做無中生有嗎？”
柳青青雙眼圓睜，隨著高子明的話落，她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你的意思是……”
她沒有將話說完，立時自我否定的搖了搖頭。“欺君可是大罪，再說，禦醫們不是吃素的。一把脈，就會查出我有沒有懷孕。”
“那有何難？我早已經查清楚，你身邊這個錢嬸子可是個杏林高手，隻要她一副藥，一定能讓你的脈象產生假孕，騙過那些老眼昏花的禦醫們。”
柳青青沉吟片刻，雖然有些心動，卻還是覺得這個計策並不穩妥，遂搖頭，道：“即便如你所說我僥幸回宮，也瞞不了多少日子，到時候，我從哪裏去找個孩子來？欺君可是大罪，隻怕……”
“青青，懷胎十月，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既然許昭儀腹中的孩子會流掉，為何你腹中的孩子就不會流掉？再說，一切有我從中安排，你怕什麽？”
柳青青醍醐灌頂，雖覺高子明熱心過了頭，卻又似乎一切在情理之中，細細思考之後，頷首，道：“如此，還請子明幫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