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知心恨誰（六）
夜幕降臨，朱牆碧瓦被黑暗籠罩，失去了白日的華麗和光耀，遠遠看去竟如同一個個巨大的鬼魅，森冷無比。
高浩成遣了戴立國到鳳寧宮內傳話，說他今晚有要事處理，便不過來了。
柳青青躺在床上蹙起了眉頭，本打算借著這個機會拉近她與高浩成的關係，可惜了……
很快，她從床上爬了起來，山不就我，我就山！
遂張嘴，也不管嗓子腫痛，大喊道：“染月，快與我更衣，陛下近來為國事操勞，我要為陛下煮一碗參茶。”
染月聞言一驚，勸道：“娘娘，你昨夜受了驚嚇，且現下嗓子還腫了，不如今夜好好休息，明夜在為陛下煮參茶不遲。”
柳青青搖頭，抱病在床還不忘自己的丈夫，這方是癡情女子的表現。
萬壽宮內，高浩成正與高子明商議國事，聽到柳青青求見，不由愣了一下。
片刻之後，柳青青端著一杯參茶徐徐走了進來，身後的染月一如既往的端了滿滿一盆浸了中藥的熱水。
柳青青此時的氣色並不好，臉頰失去了平時的紅潤和光彩，慘白得就如同一張紙，沒有靈氣。她的雙眼裏盡是掩飾不住的憔悴，她每扇動一下睫毛，就會讓人以為她立刻會昏睡過去。
高浩成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頭，道：“青青身體抱恙，為何不好好在寢殿中休息？”
柳青青抬首，靦腆的對著高浩成笑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微微欠身行禮後不等他有反應便徑直站了起來，走到他麵前，好似一旁的高子明根本不存在般，用略微沙啞幹澀的嗓音說道：“陛下，臣妾聽聞陛下為了國事日夜操勞，擔心陛下龍體，遂親手為您煮了參茶，您趁熱喝了，補補身子。”
高浩成麵無表情，深邃的眸子裏沒有絲毫變化，直直看著她，半響才道：“你放在桌上吧，朕現下有事與子明商議，你先退下吧。”
柳青青不是沒有看出高浩成的敷衍，可她已經堅持了那麽多天，若是就此放棄，恐怕那讓高浩成習慣她陪伴左右的想法隻能化作泡影。
她低頭，看向高浩成的腳，示意染月將盆遞給她。“陛下，您昨晚上沒有泡腳，今晚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耽誤了。不如您和王爺商議，青青在一旁為您泡腳。”
高浩成再次蹙眉，淡淡瞥她一眼，沉聲說：“胡鬧！朕在處理國事！”
柳青青垂首，他在排斥她的靠近，是哪裏出了錯？前天他似乎還很享受她的‘侍候’，大前天還專門稱讚過她……
還是說，他其實已經識破了她早上的欺騙？
時間太短，柳青青理不清楚死路，嘟起嘴，極為委屈的看向高浩成。“既是如此，那青青便不打擾陛下了，請陛下記得喝參茶！若陛下處理完國事需要青青，便派人來傳喚。”
話畢，她沒有耽誤，欠身離去。
出了萬壽宮，行了不過百步，後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遂回頭，借著宮牆上高高懸掛的燈籠看清楚來人是高子明。
“娘娘留步，臣弟有話與娘娘說。”
柳青青狐疑，看了看
垂首的染月和其他侍婢，上前五步，有心避開大家，低聲問：“何事？你不在萬壽宮內處理國事，跟著我出來做什麽？”
高子明嗤笑，不以為意的看了柳青青一眼。“你真以為我們有國事要處理？其實，陛下隻是讓我查昨夜之事。對了……”
他故意將尾音拖得極長，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有光亮閃過，繼續道：“還有，陛下並不想要你的陪伴，可惜你是柳家小姐，陛下不得不找個借口敷衍你。”
柳青青心裏微酸，卻故意忽略這感覺，自嘲道：“那又如何？我是他的皇後，他還能一輩子避著我不成？”
高子明深深凝視她。“青青，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對你，無情！就連你給他送去的參茶，他怕也是一口不會喝的，你一番苦心白白浪費了。”
柳青青不語，露出明顯不相信的表情。
高子明有些惱，一把扯了她的手腕，也不管不遠處的侍婢們看不看得見，大步往回邁。“你跟我來，我讓你看看！”
柳青青努力掙紮，想要掙脫他，可這裏畢竟是皇宮，若與他爭執起來，怕會引來他人的注意和不必要的麻煩。她放低聲音，盡量柔和的說：“子明，有話你好好說，這裏是皇宮。”
高子明回神，眼睛往四處打量，慢慢放開了她。“那好，我不拉你，你跟我來。”
柳青青無聲歎息，心知他此時霸道不講理，隻能亦步亦趨的跟著她，重新回到萬壽宮。隻是這一次，他們走的是偏門，守門的侍衛似乎是高子明的人，對他的到來沒有絲毫反應。
柳青青四處打量，確定這裏應該是萬壽宮的西院，隻有幾間雜房還有下人們的大房。
她不明白，高子明帶她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不等她問出來，高子明已經指了指十步外一間燈火閃亮的屋子，扯了她的衣袖，讓她跟他一起走過去。原來，這是間小廚房。
兩個小太監端了碗參茶走了過來，高子明忙掐柳青青的手，示意她看其中一個太監手裏端的杯子。
熟悉的杯子進入視野中，柳青青身體變得僵硬，難道真如同高子明所說，高浩成不願意與她親近，更不想吃她所做的東西？
兩個小太監走到暗處，其中一人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這參茶是皇後娘娘所泡製，想來十分可口，陛下既然命我們倒了，想來是不要的，不如我們分喝了它吧？”
柳青青咬緊了下唇，臉色變得越加慘白，辛辛苦苦所做出來的東西，居然被他如此嫌棄！
高子明目的達到，本該高興才是，可看柳青青那欲哭無淚的樣子，他眼中又閃過不忍神色。
出了萬壽宮，柳青青還是一副渾渾噩噩的表情，他瞧在心裏越加難受，道：“你莫要難過了，皇宮裏長大的人戒心一向很重，從不吃別人準備的食物，尤其是沒法子試毒的食物，皇兄做了太子後更是如此。這世上，大概隻有嶽湘荷所經手的東西能夠讓他毫不猶豫的吃下去。”
柳青青聞言，差點沒有將一口銀牙咬碎，說不出來是嫉妒嶽湘荷的好運，還是憤恨高浩成的無情，雙眼
中散發出冷意，答道：“是嗎？他隻吃嶽湘荷做的東西？那他最好祈禱嶽湘荷愛他勝過愛自己，否則有一天，等到嶽湘荷得了寵幸，生了皇子，一杯茶就能要了他的命，奪了他的江山。”
她這話，本是賭氣話，說過也就忘了。
高子明聽得雙眼圓睜，最初的震驚過去後，若有所思的笑了起來，喃喃道：“你還真是小氣，皇兄不可不喝你的茶，你就咒他死在嶽湘荷的手裏。難怪人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
柳青青更加氣惱，冷哼一聲。“我狠毒，你怎麽就知道別人不狠毒？說不定，就如同你說的般，最毒婦人心，嶽湘荷還真為了家族的利益和自己的地位對高浩成下手呢？”
高子明笑了起來，歎道：“你所說不錯，比起嶽家人來，你們柳家人確實心軟手軟。”
柳青青更加氣悶，對高子明不予搭理，轉身就走。
目送柳青青離開，高子明臉上的笑容冷了下來，站在原地許久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半響，他方才轉身疾走，步步生風。剛出宮門，餘光瞥到站在宮門前麵發呆的嶽湘荷，短暫的遲疑後，他心思微動，步子改了方向。
“嶽小姐，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嶽湘荷那張精致的臉頰在微紅的燈光照射下顯得越發動人，待她看清楚來人是高子明，一雙丹鳳眼裏立時盈滿了委屈的淚水，哽咽：“王爺，我……陛下不肯見我。”
高子明心裏有數，柳青青的說法固然沒有讓高浩成全然相信，卻也讓高浩成不由得懷疑有人背著他在掌控後宮。這其中，手拿腰牌可以自由出入宮廷的嶽湘荷，就是一個由不得他不懷疑的對象，且她的兄長嶽思在禁衛軍中當值，嶽家人在內宮裏做手腳自然比其他人容易許多。
高浩成對嶽湘荷極為寵愛，由著她自由進出內宮，由著她平時裏對政事指指點點，除了立後之事，嶽湘荷大概還沒有被高浩成拒絕過，今日卻連宮門都無法進入，會失魂落魄也是正常。
高浩成這般做，不過是給嶽湘荷一個小小的教訓，並非真的疏遠嶽湘荷。
這一點，高子明清楚，可別人未必清楚，看嶽湘荷那無助的模樣，怕是她也不清楚。
高子明麵帶同情，柔聲勸慰：“湘荷，皇兄的心思你也應該清楚……可惜他不是尋常人家的男子，縱使寵愛你，也不能任由你胡為。你畢竟不是他的皇後，哪裏能夠在宮中如此放肆？別說一天不讓你進宮，就是一輩子不讓你進宮，你又能如何？你站在宮門口，是為了讓自己難堪，還是為了讓皇兄難堪？”
嶽湘荷大驚，嘴唇微微顫抖，略微一想之後，道：“陛下，他當初、當初答應我……”
“那又如何？他一早還承諾非你不娶！難道你不知道，此一時，彼一時嗎？”說完，看到嶽湘荷有搖搖欲墜之勢，高子明方才緩了口氣，又道：“湘荷，你要記住，為了你嶽家好，也是為了你自己好，你縱使有再大的委屈也必須咽下去。否則，莫說是做皇後，就是做官家小姐，怕也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