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知心恨誰（三）
蜿蜒的暗道如同一條盤桓的巨龍，柳青青跟著高子明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卻還是沒有走完，就在柳青青以為它沒有盡頭之時，高子明指了指前麵的一道石門，說：“走吧，從這裏出去，就是京城東麵的集市口。”
出了石門，是一間普通的民宅後院，看那樣子，東西雖然擺放整齊，平時卻沒有人住。
柳青青搖頭，今夜星光璀璨，借著這光亮，她四處打量，透過不算高大的圍牆，她看到掛在街道兩旁的大紅燈籠正隨著夜風輕輕的擺動。
高子明領著她出了民宅後院，燈火搖曳的街道映入她的眼中，空中有飄渺的樂曲聲傳來，夾雜著男人和女人嬉笑打趣的話，路上時不時能見到一兩個喝得醉醺醺的男子經過。
柳青青一下明白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花街柳巷，遂看向高子明，嗤笑道：“你說帶我出來散散心，莫不是想帶我去妓院吧？”
高子明雙眼圓睜，仿佛見到鬼一般，直直看著她，道：“你怎麽如此想？朝廷早有禁令，官員不得狎妓，我身為王爺又怎麽會做這種荒唐的事情？更何況，你還在場。”
“那這是……”
“你隨我來。”
說著，高子明舉步往前走，踏過一條幽深的小巷子，因為遠離了那繁華的街道，周圍逐漸變得昏暗。
柳青青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他後麵，暗想著大半夜的，若是不去妓院那樣燈紅酒綠的地方，還有什麽地方可去。
穿過原來的巷子，又進到一處稍微寬一些的巷子裏，隱約可見前方有火光，待走得近了，柳青青方才看清楚這是一個路邊的元宵小攤。小攤規模不大，僅有一個老頭在忙碌，火上還燒著滾滾的開水，不斷冒著熱氣，那火裏的炭火卻是已經快要燃盡，顯然老頭已經準備回家了。
見到她們，老人上前招呼，道：“客官可是要吃元宵？真不巧，我準備打烊回家了，這裏不過一碗而已，兩位客官還請改日再來吧。”
不等柳青青張嘴說話，高子明已經笑道：“我不餓，你便煮一碗吧，我這妹妹嘴饞得很，要是吃不到，她會不高興的。”
柳青青奇怪的看著高子明，時值盛夏，人們多喜歡吃清涼的食物，他竟然會突發奇想帶她來吃元宵。
高子明察覺到她的打量，側臉看她，道：“聽說你在柳家時有個綽號是元宵小姐，最喜歡吃元宵，即便是熱得家流浹背卻還是不忘喝上一碗熱乎乎的元宵。”
原來如此！他有意討好她，遂向人打聽了她的喜好。
可惜，她不是原來的柳青青，她生在嗜辣成命的南方城市，習慣了一頓三餐皆有辣椒，即便偶爾吃些清淡的口味，也絕不會選擇甜食。所以養成了她不喜歡甚至厭惡甜食的習慣，除了水果，其他的甜食她基本不沾。
雖然現下換了身體，可她的習慣已經深入靈魂，見到老人端放在她麵前的圓乎乎的元宵，她隻覺得一陣膩味。
她強忍住厭惡的感覺，對高子明笑笑，又對賣元宵的老人說：“麻煩老人家再為我取一副碗筷來，我與哥
哥分吃。”
老人應了，高子明雙眼一亮，看著她接過老人遞過來的碗筷，又看著她將元宵一個一個夾到另一個碗裏，忍不住問道：“你不是最愛吃元宵嗎？何故要分我？再說，我不餓，你吃好了。”
若不是害怕他懷疑自己不是原來的柳青青，柳青青一個元宵也不想吃，麵上自然是做出一副義氣非常的模樣，道：“你與我結伴出行，自然要同甘共苦，哪裏有我一人獨享的道理？來來來，我們是一家人，自然要互相謙讓。”
等她將大半的元宵夾到他的碗裏，她便將碗往他麵前一推，道：“你是男人，在外要負責保護我，理應多吃些。”
高子明怔怔的看著元宵，再看看她，從暈黃的煤油燈下，他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和表情，隻依稀見到她那雙如同蒲扇般彎曲的睫毛隨著她低頭吃元宵的動作而不斷扇動，像是靈動的蝴蝶，扇得他的心湖起了微妙的漣漪。
他拿起筷子，再次看向碗裏的元宵，隻覺得一顆顆的元宵白白嫩嫩的，十分可口，不覺食欲大振，低頭吃起來。
柳青青勉強吞了兩個元宵，嘴裏膩得難受，喉頭甚至感覺因為太過甜膩而變得沙啞，她忍不住斜睨高子明，發現他三下兩下已經解決了五個元宵，遂輕輕一笑，迅速將碗裏的元宵又夾了兩個給他，道：“子明，原來你也喜歡吃元宵。來，再吃兩個，不要客氣。”
高子明看了看她的碗，心裏的感覺更加微妙，他出身皇家，盡管因為生母去得早而不受關注，卻也從來沒有過與人分食的習慣。後來到了沙場上，他是皇子，是王爺，還是首領，更加沒有人敢與他放肆。
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不斷夾東西給他，有人跟他說一家人應該謙讓，有女人告訴他他是男人應該多吃一點。
他覺得喉頭有些哽咽，不知道為什麽，恍恍惚惚又想起了梅兒在他身邊做大丫鬟的情景。那時的她，也是時時刻刻護著他，卻又不像是柳青青現下的做法。
思及此，他搖了搖頭，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眼前的人永遠不會是梅兒。可他的心，還是抑製不住的顫抖著，柳青青舉手投足間似乎有某種說不出的魔力，趁著他一不留神就將一顆不知名的種子投放在了他的心上，如今，那種子正在一點一點用力，就要從他的心裏破土而出了。
柳青青見高子明盯著自己瞧，眼神專注而銳利，她心裏有些緊張，莫不是他發現了她不喜歡吃甜食的事情，懷疑她的身份了？
她的後背因為這個想法而冒出了冷汗，她強迫自己對他笑，無比自然的問：“子明，你怎麽還不吃？這麽好吃的東西，你要是不吃，我可不客氣了哦！”
高子明莞爾，道：“你若是想吃，盡管吃就是，我不餓。”
“嗯！別裝了，我早就看出來你比我還要眼饞了，我生性善良又大度，怎麽會和你爭兩個元宵呢。即便，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我也會讓給你的。”
高子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她根本看不懂。他沒有再說話，與她默默低頭吃元宵，很快，一碗元
宵被兩人吃了個幹淨。
付了錢，與攤主告辭，高子明忽然沒頭沒腦的說道：“青青，以後隻要你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即便是我最喜歡的。”
柳青青愣了愣，越加覺得男人心也是海底針，變得她根本無法捉摸。若不是知道他心裏有個揮之不去的女人，他這樣曖昧的表達，她定會以為他愛上了她。
萬壽宮內，高浩成睜著眼睛盯著頭頂上麵的玉墜子發呆，這幾天習慣了柳青青每夜為他泡腳按摩，她今夜不來，他竟然有些掛念。
他躺上床時，便有些不自在，總覺得缺了什麽東西。折騰了大半夜，他依舊睡意全無，不由自主懷念起柳青青為他按摩足底時那酸脹卻又快意的感覺。
他不想放縱自己享受柳青青的侍候，尤其是他心裏清楚，她之所以不來為他泡腳按摩，全因為白天禦花園裏嶽湘荷與他的琴瑟和鳴。他若主動去看她，反讓她抬高了她自己，遂忍了大半個晚上。
再過一會，怕是要天亮了，他雙眼開始發澀發幹，卻還是難以入睡，隻想好好的泡泡腳，找個人來捏捏腳底。
而柳青青此刻，大概在做著香甜的美夢。
想到他無法入眠，她卻酣然入睡，高浩成頓時不痛快起來，倏忽從床上坐了起來，冷冷命令道：“來人呀，擺駕鳳寧宮。”
在外麵侍候著的太監總管戴立國聽到他的吩咐，不由一驚，可推開門見到他那副要吃人的眼神，什麽都不敢問，忙吩咐人去準備步輦，然後小心上前為他更衣。
此時，啟明星剛剛出現，整個皇宮被夜幕籠罩，四下除了小蟲子的鳴叫，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高浩成坐在步輦裏，想著能將柳青青從美夢中喚醒，他頓感暢快，催促著抬轎子的宮奴們動作快些，迫不及待要看到她嘟嘴臉紅的模樣。
鳳寧宮門口，看門的宮奴正抱著雙手打瞌睡，聽到前方傳來的動靜，睜開眼睛一看，竟然是高浩成駕臨，忙跪地就要山呼萬歲。
高浩成不悅的掃了看門的宮奴一眼，示意他噤聲，宮奴立刻悄然俯首，不敢驚動旁人。
高浩成帶著戴立國，一路疾行，走到了柳青青的寢殿門口。
夜晚當值的剛好是染月，她看到高浩成，忙跪地，道：“奴婢拜見陛下，娘娘尚在休息，奴婢這就去將娘娘喚醒。”
高浩成玩興大發，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你們都退下，朕自個進去見皇後。”
話畢，他輕手輕腳推開殿門，步步走向那寬大的鳳床，暗暗想著要一把抱住柳青青，將她從睡夢裏嚇醒。
可是，當他走到床邊，掀開那高高隆起的薄被，卻隻看到一個枕頭時，他的臉立時僵住，冷意慢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他在殿中到處查看，確定柳青青不在裏麵，眸寒如星，臉沉如水，徑直走到了門邊，吩咐戴立國道：“將鳳寧宮裏的人都抓起來，尤其是近身侍候皇後的人。”
戴立國驚，猶猶豫豫道：“陛下，這……”
“抓起來，朕的皇後不見了，他們脫不了幹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