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倒是有情卻無情(十六)

柳青青並不擅長潛水,為了遣過短短的暗河她差不多費光了全部的力氣。待她感覺自己快要被憋死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

不容多想,她朝著光亮遊去,待確定周圍安全,她‘嘩’的一聲從水裏冒了出去。

還不等她緩過勁來看清楚那光亮的所在,便聽到有人高興的喊道:“小姐!小姐!小人在這裏,小人在這裏!”

因為下水倉促,根本來不及多做準備,她的耳朵裏麵此時全部是水,腦袋嗡嗡作響,無法分辨出說話人的聲音,可是憑著直覺她知道,這是張魯來接應她了。

她遊向船隻,有氣無力的攀附在船隻邊上,很快,張魯將她拉了上去。船上燈籠高懸,火光搖曳,縱使是在夜間也能將周圍的東西一覽無餘。

逃跑成功的柳青青正處於激動和疲憊之中,顯得有些呆傻。她見到船上的張魯臉紅欲滴,一副無措的模樣,也喘著粗氣,胸脯不斷起伏的看著對方,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張魯臉局促不安,好一會,見柳青青打了一個哆嗦,他方才將頭扭到一邊,結結巴巴道:“小、小姐姐,請先進船艙裏……休息,小人已、已經為小姐準備好換洗的衣服和熱水了。”

話畢,便逃命似的走到了船尾。

天氣雖然熱,可夜裏要涼爽許多,加上柳青青在冷水裏泡了很久,現下確實有些冷,應了張魯一聲就往船艙裏麵鑽。

這船艙極為寬敞,布置精美,看上去就像是世家小姐的閨房般,張魯能在短短的時間弄到這樣一艘船,實在是難得。裏麵,有備好的熱水和毛巾,還有一套月牙白的男裝,看到這些,柳青青不得不讚歎張魯的心細如塵。

她脫了抹胸和褻褲,徑直走到木桶裏,溫熱的水包裹住她冰冷的肌膚,將她身上的寒意全部驅逐出去,舒服得她發出一聲長長的喟歎。

她的疲憊被熱水衝洗掉,開始思考以後的事情。當務之急,她得從張魯那裏取得足夠的錢財,然後再想辦法擺脫張魯。

她不能將張魯放在身邊,也不能等待柳家為她平反昭雪,她對那個冰冷的宮殿已經沒有了興趣。要是柳家的人知道她的想法,不顧一切的逼迫她回宮,或者,他們認出她不是真正的柳青青而對她下毒手……

這些,都是她的顧慮,她不願意去冒險,唯有獨自離開一條路。

要怎麽才能擺脫張魯呢?他看上去老實憨厚,其實是個細心人,她若是有所動作,難保不會被他察覺。

不經意的,她想到方才張魯看著她的眼神,她倏忽調轉視線,看向地上的褻褲和抹胸,這才意識到她方才在張魯麵前的樣子。這裏是古代,不管民風多麽開放,如此赤身裸 體,怕是對張魯的衝擊不小!

張魯眼裏的癡迷,是本能反應,還是因為對她產生了什麽想法?

如果,她使用美人計,張魯會上當嗎?

柳青青洗完澡出去,張魯已經準備好了一碗熱湯。

柳青青也不客氣,將湯端起來慢慢喝,眼睛看向河麵,此時月光皎潔,照在蕩漾的波浪上麵,暈出粼粼光芒,顯得格外的聖潔。

好半響,她張嘴問:“張大哥,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聞言,張魯眼中露出了憐憫之色,答:“小姐暫時不能回到京城裏,小人想來不如去江南,那裏氣候怡人,又沒有什麽人識得小姐的身份……”

柳青青莞爾,道:“張大哥好生厲害!高浩成原本就是以江南之行為借口,趁機謀害我,張大哥偏偏要帶我去江南,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我們會按照他的安排到江南去。”

聽到她毫不保留的誇讚,張魯那麥色的臉頰微微泛紅,不自在的扭開

頭,不敢看她,道:“這次實在是太倉促了,小人能力有限,隻能委屈小姐了。不過,小人已經命人將消息送到京城大公子那裏,小姐隻需在江南暫避幾日,大公子定然會為小姐安排妥當。”

柳青青無聲暗歎,張魯確實忠心,事無巨細的向柳家大公子稟報。這忠心,現下對她來說是助力,一旦等到柳家要對付她,這忠心怕就成了她的催命符。想到這些,她越發覺得要快些擺脫張魯。

次日午時,船行到一個叫做梅鎮的地方,架不住柳青青的央求,張魯命船手將船靠岸,帶著柳青青上去轉了一圈。

柳青青一路打量,對那些小飾品和小物件並不在意,不過輕輕一瞥便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到一家店麵華麗的首飾店門口,她方才眉開眼笑的走了進去。

店裏的掌櫃熱情迎了上來,看見身著一身白色廣袖大袍、頭戴一頂卷梁冠、腳踩著厚底皂靴,做男子打扮的柳青青,掌櫃的眼睛一亮,暗道是金主駕臨。

“這位小公子,可是想為哪家小姐買飾品?”

柳青青頷首,黑亮的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轉,暗暗打量著店裏的東西。

“小公子來得可真巧,小店剛好有一套精致的翡翠玉和羊脂玉,不知道小公子想看哪一套?”

柳青青搖頭,她雖然不懂得行情,可好歹有些常識,玉器縱使再值錢,卻不能當錢用,若到當鋪中去賣,興許還不能得到高價的回饋。在逃跑的路上,沒有什麽比金銀和銅板更方便的了,耐摔還實用。

她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金光爍爍的步搖和耳墜上麵,抬手,指了指那看著就沉甸甸的金步搖,道:“這個東西多少錢?”

掌櫃一僵,原本看柳青青打扮儒雅,他以為她是個高雅的人,必定會喜歡玉器,不想,竟然眼光如此的俗氣。

不過,掌櫃很快又笑臉相答:“小公子真是好眼力,這步搖做工精美,小姐戴了一定是貴氣逼人,定會對小公子感激。看小公子是外地人,小的就當是交個朋友,給小公子算便宜一些,二兩金子。”

二兩金子是多少錢呢?柳青青回頭看向跟在她身後的張魯,問道:“張大哥,你一個月的俸祿是多少呀?”

張魯臉色有些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是終究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答道:“十兩銀子。”

柳青青心裏盤算著,張魯是禁衛軍的人,在現代,他的待遇應該屬於國家級公務員的待遇,一個月也才有十兩銀子,那二兩金子確實很貴了。她是個懂得看臉色的人,張魯方才那表情分明是有些尷尬和羞惱,莫非他身上沒有那麽多的錢財?

想到這次逃跑計劃十分倉促,張魯身份隻是柳家的一顆小小棋子,平時的俸祿也不多,他為了準備船隻和水手怕是已經耗去了大半的錢財。

她抿了抿唇,有些酸溜溜的想,這金步搖說不定是摻假的,她沒有必要買。遂搖頭,轉而向掌櫃的問道:“你這裏可有銀製的首飾,我想要一套的那種。”

掌櫃的臉色有些不好,拿出一套銀光閃閃的首飾,道:“這步搖和耳垂,還有項鏈都是這小鎮上麵獨一無二的,不知道小公子看不看得上。”

柳青青沒有搭話,看向張魯,道:“張大哥,你可看得出這個銀首飾是否加了假?”

張魯麵色緩和許多,臉上露出濃濃的愧疚,上前,拿起一根銀步搖在手上顛了顛,又拿到眼底下看了看,頷首,答:“是純銀打造。”

柳青青滿意,她已經從染月那裏打聽過了,這個時代的平民雖然大多用銅板,可富人也時常用銀子買賣,銀子不一定是銀錠子,這做工精美的銀步搖隻會比等重的銀子更加值錢。

她可憐兮兮的看向張

魯,壓低聲音道:“張大哥,我現下一套首飾都沒有了,可不可以買這套首飾給我?”

張魯望向她的眼睛,一雙翦水明眸中盡是無辜而渴望的水光,看得他不由心軟,忙道:“掌櫃的,這套首飾我家公子要了。”

柳青青鬆一口氣,她知道此去江南路途遙遠,在柳家沒有和她們聯係上之前,張魯身上不可能有太多的錢財,能夠為她買下這首飾已經很不錯了。

她心裏盤算著,或許應該跟著他去江南,那時候,柳家的人肯定與他聯係上了,作為心疼女兒的柳老爺理當不會在物質上苛待她才是。

她借機多拿些銀子和金子,畢竟有錢走遍天下,她還能利用它們尋找回家的路。

出了首飾店,柳青青雙手緊緊抱住被紅色布巾包裹住的首飾,那模樣,好像小孩子得了新奇的玩具,生怕被別人搶了去。

張魯見狀,再想到她方才細聲細氣的說她一套首飾也沒有了,心裏某個地方忽然變得軟如清水,恨不得上前一把擁住她,好好安慰她。

事實上,他確實是這麽做了……

在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他的手已經輕輕搭在了柳青青的肩膀上麵,一臉的溫柔。

柳青青回頭,一下撞進了他的眼睛裏,看懂了他對她的憐惜。她沒有回避,抬首回視對方。

這才注意到,其實張魯也是個有魅力的男人呢!

說起來,張魯雖然與高浩成兄弟比起來相貌算是平凡的,但卻獨有一股味道,一股男人的味道,就像是t型台上的男模,五官隻要端正即可,受人追捧的往往是好身材和男人的感覺。

可惜,她沒有打算在這裏常住下去,不然這個張魯是個居家旅行的好選擇。

她微微收回自己胡思亂想的思緒,問道:“張大哥,怎麽了?”

張魯被她這麽一問,立時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忙不迭將手縮回去,訕訕道:“沒、沒……”

柳青青狐疑的盯著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其實,我、小人是想跟小姐說,小人是個下人,小姐是主子,小人當不起小姐那一聲大哥,以後、以後小姐直接喚小人的名諱吧。”

聞言,柳青青眼中露出笑意,她喚他大哥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一直答應著,現下反提出來說,不顯得欲蓋彌彰嗎?

她眨了眨眼睛,兩頰微微鼓了起來,嬌嗔道:“可是,我喜歡張大哥,敬重張大哥,就想喊張大哥做大哥,張大哥你說該怎麽辦?”

“你、你說你喜歡我?”張魯完全沒有聽到她後麵的話,滿腦子裏隻記住了一句,那就是她喜歡他。

到了此刻,柳青青終於肯定張魯對她的心思。若換成以前,她萬萬不願意與誰之間有曖昧的瓜葛,更不願意違心的利用他人感情。

但是現在,她畢竟經曆過苦難,畢竟看到了世人的現實和陰險,她不斷告訴自己,為了活下去,為了找到回家的路,暫時騙騙他也是無妨的。

甚至,在她心裏萌生了一個想法,尋找回家的路一定是耗時而費力的,若是能夠讓張魯將她放在第一位,讓他對她誓死跟隨,那她豈不是多了一個助力?

思及此,她垂了首,一副羞怯不敢看張魯的樣子,輕輕道:“我、我知道我現在已經沒有資格說這些了,我也不敢奢望張大哥的眷顧,隻是希望張大哥能夠與我親近些,準許我喚張大哥一聲大哥就是了。”

聞言,張魯眼中閃過喜悅,可是很快,一切都歸於平靜。她說他沒有資格說這些了,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問這些呢?

莫說她現下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縱使不是,她也是高貴的柳家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