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禦醫
林禦醫的府邸是官賜的,匾額可是今上的禦筆,連著外頭整條桐花巷子都沒人敢在這兒造次。郝佳音下了馬車,帶著雀兒和大錢往裏走。桐花巷子口倒是不少擺攤的,賣一些藥草之類的,郝佳音隻大略掃了一眼,竟看到大半好品相的。
也是,端到林禦醫跟前來賣的藥草能是不好的麽?這製藥一行最是講求信譽與藥材品相,不然就算有再好的方子也一並糟蹋了。郝佳音從前沒來過林禦醫府邸,倒是不知道他這家門口就擺著這麽多好藥等著他用呢。
越往裏,巷子越是清幽雅靜。郝佳音也不知道林禦醫知道不知道自己出嫁的事,所以叫雀兒準備了不少上品藥材。這老頭就跟書老頭差不多德行,醉心醫術,最見不得人糟蹋自己的身子。她帶了上品藥材,可算是投其所好了。
應門的倒是沒敢看清郝佳音這位年輕婦人,請了人到偏房稍坐,他去回稟老爺。元州城裏,就算你想求醫,也得跪在桐花巷子口,進了桐花巷擾了老爺子清靜,就有人立馬將你帶走。而能夠大大方方走到府邸門口的,多半是相識的,雖然門房不清楚老爺子什麽時候認識了這位小娘子。
雀兒卻是很開心,因為那門房並沒有盯著小姐臉頰上那塊紅斑不停地看。至於郝佳音,她早就無所謂了,如果連自己都看不下去,如何坦然麵對別人的眸光?不過林禦醫府上請的人還是不錯的。
不一會兒,門房就過來請人了,說老爺在後院藥廬,跟著引路的藥童一直走就是了。郝佳音道了聲謝謝,便留了大錢,自己帶著雀兒跟上藥童。
這林禦醫的府邸倒不見得有多豪華,一磚一瓦倒是外頭常見的,隻不過這庭院裏頭倒比外頭多些鬱鬱蒼蒼之感,乍一看草木繁盛,細眼一瞧倒都是些藥草,不見得多珍貴,但也能應付些平常病痛。
郝佳音在山上的時候,每逢師傅教師兄武學的時候,她沒事做,便跟著師母漫山遍野地認識藥草,學得不甚用心,但卻多少知道些。這林禦醫浸淫藥草大半輩子,臨老賞玩的不是梅蘭竹菊,竟也是這些不甚起眼的藥草。
到了藥廬,藥童便指了指裏頭那排小屋,“老爺就在裏頭碾藥,吩咐說夫人您去找他就是了。”郝佳音道了謝謝,邊上雀兒連忙遞上一個小荷包,裏頭裝著一點碎銀,那藥童抿嘴笑了笑,也不推拒,就這樣接了過去。
郝佳音背過手,就這樣慢悠悠地往藥廬去。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踩在繡鞋下倒是起伏不平,有種說不出的痛並快活。郝佳音最不愛走這種不平坦的卵石路,偏偏師娘就愛拖著她每天走上一段。郝老爹跟郝夫人上山看她,被師娘說得回到府裏也鋪了這樣一條
路,每天飯後都走上幾遍,這氣色倒是真的變好不少。
沒想到這林禦醫府裏也倒騰了這樣一條路,郝佳音慢悠悠走著,至於季府則完全丟到風裏,此刻是半點也不記得了。
林禦醫年過花甲,但鬢發卻依然烏黑,氣色尤其好,正在仔細挑選半夏,聽見腳步聲也懶得抬頭,“說說,如何選半夏入藥?”
“半夏入藥,當以個大、皮淨、色白、質堅實、粉性足者為佳;以個小、去皮不淨、色黃白、粉性小者為次。”郝佳音細語道來,又不是什麽難題,她也不算辱沒了師娘的名聲。
林禦醫點點頭,總算抬頭對郝佳音招招手,示意她坐他對麵,兩個人對著簸箕裏那堆半夏開始仔細挑選起來了。這真正的好大夫,除了會替人看診開方子,還得會相看藥草兼著抓藥。這藥草,亂了節分藥效上都會天差地別,病人就會怪罪到大夫頭上。隻可惜大部分的大夫都覺得抓藥材這樣的事交給童子做就好,沒得辱沒了身份。
從前在太醫院,放著的藥材都是頂好的,林禦醫也是很放心的。這回到了元州城,很多事情都說不準了,何況林禦醫也喜歡和藥材打交道,這樣子的日子過得很是舒心愜意。
有了郝佳音的幫忙,總算是將這些半夏給挑選出來。郝佳音就這清水盆子洗了洗手,然後自顧自端起邊上的茶壺,替自己倒茶。在林禦醫麵前,若是拘謹,必討不得他喜歡。同樣的,你也永遠別指望他能招呼你來喝茶。
提起林禦醫這兒的茶,倒是同外邊的不一樣。且不管外頭的茶葉多麽好,什麽雨前龍井啊,在林禦醫這兒一點也不稀罕。他這兒用來泡茶的,永遠都是當時最滋養的藥草,並不十分珍貴,卻順乎天理。
郝佳音可是沒忘記林禦醫對《養生主》的推崇,隻說人若是順應天命,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這時候,隻怕是帶了些夏日裏的燥氣,最好是些敗火的茶水,郝佳音倒了茶,卻不曾嗅到什麽藥草氣味,正奇怪地端起茶水準備嚐一口,看看裏頭什麽滋味的時候,茶幾上的茶水卻被橫手過來的林禦醫給搶走了。
林老頭美滋滋地抿了一口,才淡淡地說了一句,“燈芯草茶,你小日子裏不能喝。”這燈芯草最降心火,於別人自然好,可落到郝佳音這樣小日子裏死去活來的人身上,可就是半點都沾不得的。
不過說起來,林禦醫倒是覺得有些奇怪。這丫頭哪回來小日子不是死去活來的?怎麽這次看上去臉上氣色還是不錯,竟還有空找到自己這兒來?難不成她師娘又折騰出什麽好方子,治好了她這點女人的毛病?
林禦醫倒是不嫌棄什麽女人的毛病,當初在宮裏的
時候,瞧得最多的可不就是這些個病症麽?何況有什麽好看不起的,哪個男人不是從女人肚子裏爬出來的?要真有個這樣好的方子,可真是造福一方了。
“丫頭,我幫你把脈!”說完,也不管郝佳音答應不答應,直接拽過她的皓腕,按在指腹下輕輕撚了撚,略微一沉吟,“這血氣倒是不像從前那樣滯鬱了,可是吃了什麽藥?”說到這兒,林禦醫的眼神都亮了起來,“是不是你師娘捯飭出什麽好藥來?可不許跟我藏著掖著!”
郝佳音收回手,慢悠悠地撫了撫自己的發髻,“林老,我都進屋這麽久了,您就沒瞧見什麽不一樣的?”郝佳音自從嫁到季家,雀兒就開始給她梳婦人發髻。起初郝佳音還是挺不習慣的,總覺得自己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可現在黃花鏡裏看得多了,她倒是也不覺得奇怪了。
至於林老頭,郝佳音肯定,要是她不出聲,她就是這樣子在他麵前晃上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能瞧得出,還不如自己先說了。
林禦醫順著郝佳音的動作,總算瞧出點什麽來了。
“你嫁人了?”也莫怪林禦醫不知道。郝家當初擺流水席,請了大半個元州城的人,照理都知道的事,可林禦醫是誰啊?壓根不聽城裏的蜚短流長,連著郝家千金出嫁元州城最俊俏的哥兒這麽件大事也一並沒聽過。
郝佳音點了點頭,這發飾都換了,能不是嫁人了麽?
林禦醫總算來了點興趣,把選好的半夏交給一邊的童子,然後領著郝佳音出了藥廬,讓下人送了些瓜果點心後,這才開始絮叨叨地問起郝佳音夫家來。要不怎麽說季澤厚這人出彩呢,連林禦醫這樣隻醉心醫術的人都聽過他的花容月貌。郝佳音搭著自己的下巴,可以想見,這外頭的人有多盼著他們鬧出點動靜來。
“雖是陰陽協調,到底還是欠了點,我給你開兩張方子,正好小日子結束後給熬起來喝。”林禦醫說著就開方子,郝佳音探過身,瞄了一眼方子,“林老就順手再添一個方子,治治心慌頭疼什麽的就好。”
林禦醫一愣,怎麽說也是浸淫官場多年的人物,立馬就明白這裏頭的彎彎繞繞,卻是停下筆,“我這方子可是千金難求,就算隻是個頭疼腦熱,那也不是誰都求得去的。”
郝佳音微微一笑,“你要是不讓我請回這方子,我就告訴我師娘說你不幫我。”林禦醫就想著收師娘這個徒弟,郝佳音微微笑著捏著林禦醫的軟肋,就看見林禦醫這臉色黑了。
“小丫頭片子,從小就知道這一手。”林禦醫沾了沾墨,寫了張補身的方子,郝佳音笑了起來,雀兒卻是從頭呆到尾,原來小姐真的認識林禦醫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