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郝氏

季夫人在對自己兒子季澤厚時,事無巨細,每一樁每一件都不好糊弄。郝佳音想著郝老爺和郝夫人在對上自己的事時,也同季夫人一樣。這讓郝佳音有著無比的耐心去哄她。這世上,隻要郝佳音努力了,鮮少有做不到的事。

當然,鄭昶之是至今為止唯一的不成功。

季澤厚從前看身邊那些友人,宿醉後的那個早上總是蒼白如同失了魂一般。這回總算輪到自己,雖然不像他們那樣酗酒,可季澤厚想宿醉應該是不分輕重的。聽見郝佳音問自己,季澤厚木呆呆地轉了轉頭,然後直勾勾地盯著郝佳音半響後,他忽然問了一句,“娘子,你閨名叫什麽?”

其實,郝佳音的閨名,季澤厚本該知道的。當初兩家定親,媒人上門替兩人換庚帖,那庚帖上有寫著兩人的姓名與生辰八字。如果季澤厚定親那次有心的話,佳音的閨名他也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

這會兒,如果不是宿醉後人還不算怎麽清醒,怎麽可能問出這樣的話來?郝佳音偏過頭,身子微微動了動,“你不知道?”

季澤厚平時就不怎麽聰明,這會兒腦袋暈乎乎的就更加不機靈了,“那時候娘沒給我看過庚帖,我也沒問。”

郝佳音挑眉,單手撐起腦袋,“你連自己娶的人叫什麽都不知道,就這樣稀裏糊塗娶了我?”好吧,其實她除了知道對方叫做季澤厚,也就是稀裏糊塗地嫁了。兩個人,也算是奇虎相當了。不過,季澤厚不知道郝佳音心裏想的,明麵上看他理虧就是了。

季澤厚委屈地嘟起嘴,“那時候他們都說……然後我就想,看不看都無所謂了……”好吧,人是傻了點,但起碼這禮義廉恥之心還有,明白對著她本人,有些話還算是羞於啟齒的。

“季郝氏。”從那天起,這就是世人眼裏屬於我的名字,至於佳音二字,該是你用心便能記得的。郝佳音沒有忘記,三朝回門時爹娘拉著季澤厚的手,那一次叮囑不帶上佳音二字?一次次說,事到如今,他還向自己索問名字,郝佳音不得不說心底涼了一下。

很多時候,善心不一定就能成就好事,得到人們的祝福。像這次這般,實在是郝佳音對這門親事無心,若不然絕對會鬧得天翻地覆的。

季澤厚不知道哪裏出了錯,隻覺得枕畔的郝佳音眼底像是淡淡的,一聲季郝氏分明同元州城裏大多數婦人一般,可季澤厚就是覺得有些不舒服。就好像他叫做季澤厚一般,娘子不是也該有個閨名的麽?為什麽她不願告訴自己?

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如季澤厚這樣憨癡的男子,玩心計他是一定比不過你的,可他就是有那該死的直覺,一眼就能分辨人心好壞,然後給出最直接的判斷。郝佳音看著莫名委屈的季澤厚,雖然奇怪他大清早地委屈個什麽勁兒,但也懶得理會,自顧自起身,理了理雲鬢,“頭可還疼?今日就不要去鋪子了,我讓梧桐進來伺候你沐浴更衣。”

再怎麽不在意,郝佳音也沒打算便宜了後院裏那三位姨奶奶,起碼在她肚子裏懷上一個前,那三位姨奶奶休想在她手上討到半點好處。

聽到屋裏動靜的梧桐早就端著醒酒湯進來了,看少爺一臉睡意朦朧的樣子,尤其是眼角含血的憔悴模樣,可將他心疼得不行。趕忙將醒酒湯放下,跑過去扶住少爺,梧桐才帶著埋怨地眼神掃了幾眼大少奶奶。昨個兒少爺回來就有些不大對勁,這時候大少奶奶不該是小心溫柔地陪著麽?怎麽就能灌了少爺這麽多酒?!

郝佳音不意外梧桐對他家少爺的維護,換做雀兒,肯定會護得更凶。莫說這樣不輕不重的一撇,郝佳音肯定雀兒會抄上家夥直接下狠手。這一點,她毫不懷疑。

季澤厚起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喝了一碗味道極其古怪的醒酒湯,季澤厚就

歪到書房,等人自個兒醒味過來時,攤開的宣紙上已經寫了好幾個“季郝氏”了。

為什麽會寫下這三個字?季澤厚有些鬧不清自己的心,可不管怎麽樣,寫下了就是寫下了,他怎麽揉掉也不管用。季澤厚有些喪氣地將揉掉的宣紙丟掉地上,看著桌邊那一本賬冊,他的臉又是掛下來。

昨日興起,去看了城東的鋪子,卻不曾想娘親為了自己擔了太多苦。而他呢?少時孤,為難了娘親艱難養大自己,卻不懂得孝道,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一切都是平常的,卻不曾想娘親竟然一個人擔了這樣大的委屈。現在,自己卻是對這賬冊就頭疼,他這兒子有什麽用?

季澤厚昨晚是喝醉了,但也隱約記得一句話,那就是試試看。他現在還未翻開賬冊,就頭昏腦脹,那這一句試試看,怎樣才能進行下去?季澤厚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個從商的人,可整個季府總歸要交到自己手上,他又如何躲得了?

想到這裏,季澤厚便更加頹廢,苦澀地翻開岸上的賬冊,他是男子,是該好好擔負起家裏的事業了。

梧桐守在書房外,心底是真心疼啊。少爺打小就沒吃過苦,夫人連少爺捏著筆都覺得費勁。非要梧桐仔細數來,恐怕季澤厚全身上下隻有捏畫筆出來的指尖上一點繭,除那之外,梧桐實在想不出少爺有哪處傷著過。可現在,梧桐覺得少爺心裏難受得很。他昨個兒跟著少爺去了趟鋪子,少爺這臉色就沒鬆過。

他不過是個下人,不懂這商鋪買賣的事,可他知道,再這樣下去,少爺的身子肯定會垮。還沒有少奶奶意識的梧桐,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季夫人。且不說季夫人對少爺是真心疼愛的,就說她手上有著所有人的賣身契,梧桐就肯定自己該去找誰。

所以等季夫人知道季澤厚將自己關進書房,就為了熬著身子看那勞什子的賬冊時,她這眼淚立馬就下來了。

哪個女人不想要嬌嬌弱弱,凡事都有人幫你打點好?可她生來就是沒這個命的。孩子都沒滿周歲,那挨千刀的就走了,本來她計劃好了替自己再找一個,也能擔起這個假不是麽?結果季家那群遠得沒邊的叔伯又跑出來攪局,最後逼得自己隻能守著宅門一個人樣兒子。

這裏頭多少苦,多少委屈誰看見了?這會兒兒子才成了親,就知道打點起家裏的產業,這讓季夫人心底撫慰極了,可同樣的,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還是誰比她更懂?兒子壓根就不是經商的料!

她確實舍不得自己兒子吃苦。但凡自己有本事讓孩子過上舒坦日子的,何苦非逼著孩子去吃苦?季夫人不能將話說死,肯定這世上絕對沒有這樣的父母,但起碼她自己是做不到的。季府不愁吃喝,何苦逼著兒子去求什麽功名,然後光耀門楣?季夫人甚至覺得得意,就憑兒子那張臉,就足夠揚名元州城了,更不要提兒子那一手妙筆丹青,放眼元州城,季夫人覺得就沒人能勝過她兒子去。

可這會兒,兒子又逼著自己看賬了,她可是知道的,保準頭會疼得很。這麽一想,季夫人就徹底坐不住了,兒子不開心了,她這個老婆子又怎麽能安心?於是領著方嬤嬤,就這樣浩浩蕩蕩殺到竹園。

這竹園,還沒褪去大紅的喜色,與那清冷的綠竹配到一塊兒,既不過分幽靜,也不會太過喧鬧,倒是恰到好處得很。季夫人根本沒心情對那鬧心的紅色說什麽,隻匆匆對竹園的下人們瞪了一眼,“這都進門幾天了,還放著這紅色在院子裏,不知道你們少爺最愛雅靜嗎?”

下人們慣會看眼色,隻一眼就明白了季夫人的意思,尋思著等季夫人走開就將院子裏的喜慶也撤了。反正也不會不吉利,下人們可不會為了這個得罪季夫人,到時候就算少奶奶怪起,他們有季夫人擔著也不會出什麽大事。

兒扶著小姐的手,才走出房門,就看見下人們手腳麻利地在拆那些鮮豔的喜紅,隻氣得臉頰鼓鼓的,煞是可愛。

“小姐,這府裏的人,可真是狗眼看人低。”雀兒實在憤憤。郝府這流水席擺了足足三天,可不就是為了替小姐與姑爺求一個福澤綿長麽?輪到這季府,不擺流水席也就罷了,連著這喜慶的樣子都不願多看兩天?他們到底有沒有真心來迎娶小姐的?

反倒是郝佳音,對著下人們的舉動不甚在意。其實,就郝佳音的眼光來看,這處竹園倒是設計得極其好看,蔥綠的竹讓整個院子顯得優雅怡人,的確是個好住處。而那些累贅的紅,還真是早點去掉會好看些。

可這話,郝佳音知道可不能同雀兒說起,要不然這小丫頭準保會瞪大了眼睛,她可吃不消呢。這季夫人領著人殺到竹園動靜這般大,郝佳音想裝作不知道也難。這不,她可是很應景地帶著陪嫁丫鬟出來看熱鬧了,若不然連三房姨娘都出來了,她還賴在屋裏,可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果然,眼看前頭就是書房了,郝佳音看見偏遠一點的後院裏住著的三位姨娘由各自的丫鬟扶著,也朝著書房去了。嘖嘖,打前頭的竟然是那個動一步就能嬌喘如蘭三下的何氏,郝佳音真想告訴她,做戲做全套才是聰明的,像她這樣,一戳就破,鬧得自己也沒勁了。

“幾位姨娘還是先回去吧,書房之地,可不是誰都能隨便逛的。”郝佳音對著三位姨娘可是絲毫不客氣的。她可是正房少奶奶,可不需要對著幾位姨娘低聲下氣的,這時候她還不知道書房裏這對母子會說什麽,統共就這麽點大的地兒,放三位姨娘進去,可不是該聽不該聽的都知道了?

三位姨娘,尤其是何氏自然不肯答應。這書房,就屬她來得次數最多。什麽時候有說這地兒她不能來了?還不是大少奶奶拿喬,在她們麵前耍耍大少奶奶的威風?

“大少奶奶可是誤會了,我聽翡翠說大少爺身子欠安,這也是掛心少爺的身子,莫不是夜裏著涼了欠了伺候,這才急著想去書房候著,也好讓少爺需要人伺候的人邊上有使喚的人。”何氏說得有理有據,配上那溫溫柔柔的氣質,可真是體貼到人心坎上了。

郝佳音有趣地盯著何氏好一會兒,這會兒又沒有季夫人在,她說這話,是想向誰替自己上眼藥呢?什麽叫夜裏著涼欠了伺候?昨晚上季澤厚睡她那兒,這話可是擺明了說她這個新婚妻子不懂得照顧體貼人,所以季澤厚今天才會不舒服的。

天知道季澤厚那廝雖是細皮嫩肉,但卻絕對壯實得很,沒那麽脆弱。郝佳音微微笑著,卻是忽然板起臉,“何氏,這兒可是大少爺的書房,除了我與婆婆來得,你覺得還有誰有資格踏進一步?”

雀兒驕傲地挺起小胸脯,就愛小姐這範兒啊,壓根不跟你虛以委蛇,隻用正理就能將人堵得無話可說,這才叫境界。

三位姨奶奶這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可看著郝佳音身上套著的大紅色坎肩,也明白這妻與妾之間,可不是比誰長得豔就夠的。郝佳音沒再看三位姨娘,領著雀兒就這樣正大光明地踏進書房,對著守在外頭的梧桐揮了揮手,要他去攔著三位姨娘,自己帶著雀兒就這樣正大光明地……偷聽起來。

郝佳音就知道,這樣薄薄的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還能藏得住什麽秘密?隻可惜,有些話,但凡你不捅破,它就依然能肆無忌憚地存活著。而有些事,即便不捅破那層紙,同樣會將人煎熬得體無完膚。

書房裏頭,季夫人拉著兒子季澤厚的手好一番母慈子孝,隻恨不得再喊一遍心肝肉兒後才罷休,總算到了這次浩浩蕩蕩的真諦了。

郝佳音涼著嘴角的笑,雀兒卻是氣得臉都紅了!

這季府,欺人太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