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

樹靠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喬掌櫃掐準了季澤厚的心裏,隻拚了命將事情說得非常不如意,偏那些不如意,每一樁每一件都是為了他季澤厚,這讓季澤厚如何自持?

被喬掌櫃那淒苦模樣打擊夠嗆的季澤厚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被送上馬車,梧桐在邊上聽得清楚,隻想著如何開解少爺,瞧著他那樣子實在是舍不得,可梧桐卻發現自己沒話可說。季夫人對少爺有多好,他身為少爺的貼身小童,知道得最是清楚。

在季府,少爺的衣食住行絕對是獨一份的,就連季夫人自己也是比不上的。平心而論,梧桐覺得有些開支的確可以省的,比方說請少爺那群朋友。可季夫人說了,少爺在外應酬絕不能委屈了,是以每月從賬房支給少爺的零花絕對不少。

少爺從小沒吃過苦,這行為做事自然大方,久了這筆開支也實在有點大。梧桐身為下人,心底有數卻又不好拿這事出來說什麽,下人要守著下人的規矩,主人家做什麽,不是他這樣的人能夠指手畫腳的。

隻希望聽了喬掌櫃的話後,少爺能夠收斂些,早些斷了同那些公子哥們的牽扯,承擔起季府家業。怎麽說,少爺現在也是成了家的人,有親家老爺的幫襯,梧桐相信少爺一定會好起來的。可憐季澤厚,沉浸在喬掌櫃的說辭裏,隻覺得自己實在有愧列祖列宗,好好的一個季家就這樣被自己毀了。

這種認知帶來的毀滅感絕對是巨大的。對於季澤厚這樣從來都是嬌養大的少爺,挫敗感也是空前絕後的。見到郝佳音就這樣靜靜地等在門欄那頭,季澤厚隻覺得眼底發酸,仿佛見到主心骨一樣,急著上前兩步,握住妻子的手,喉嚨哽噎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說不出話來。

他這是怎麽了?妻子比自己還小兩歲,不過才進門,自己怎麽會……有這樣依賴的感覺?妻子總是靜靜且楚楚可憐著的,她需要自己的保護,就更季府一樣,都需要自己的憐惜。可是他這會兒實在需要安慰!

郝佳音是真不知道白日裏季澤厚出門遇上什麽事,衝雀兒使了個眼色,郝佳音這邊也就不急著問什麽,而是拉著季澤厚的手進到屋裏,下人一早就準備好了膳食。幾樣菜,都是照著郝佳音喜歡的口味做的,而能叫郝佳音覺得好吃的東西,這世上就沒幾個人覺得不喜歡吃。

所以,郝佳音根本不用費心去問季澤厚喜歡吃什麽,隻管照著自己喜好吩咐下人準備就好,不過這嘴巴上的話還是要哄得好好的才行。

“我讓雀兒燙了一壺竹酒,清甜爽口,正好小酌一番,可好?”自從十二歲偷喝了師傅一壺酒,郝佳音就開始了酒徒生涯,和師傅兩個人琢磨著好酒,這些年下來,這酒品也算是極不錯的。

好在郝老爺不差錢,要不然養郝佳音這樣一個女兒,還真是不容易。

季澤厚聽見有酒,倒是肆意不少,索性一醉解愁,這話也是不錯。

於是,郝佳音皓腕執壺,替季澤厚滿上酒杯,燈火搖曳下那臉頰上的胎記也顯得有些別樣的魅力。季澤厚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拉著郝佳音坐下,然後也替郝佳音滿上一杯酒,“你也少喝一點,不礙事。”

郝佳音想著反正沒懷上,些微喝點酒應該沒什麽關係,也就順著季澤厚喝了半杯。結果季澤厚就像是解了禁,開始不停地喝酒,絲毫沒有品酒的雅興,隻是喝酒。這會兒,季澤厚大概唯一可惜的是娘子準備的不是烈酒,而是綿勁的竹酒。

郝佳音篤定季澤厚這廝不是個會喝酒的,在招呼雀兒上第三壺酒的時候,她便聰明地扶起渾身癱軟的季澤厚往榻上去。呦,可別想歪了,她絕對沒興趣同一個爛醉的男人玩“妖精打架”。

季澤厚這人,果然是得天獨厚。郝佳音在雀兒的指點下,試著做一位妻子該做的事,接過擰幹的帕子替季澤厚淨麵。帕子拭過季澤厚的眉眼,那被酒色熏染得格外迷人的臉頰與唇真是挺招人想入非非的。季澤厚捏著帕子,微微愣了愣,被邊上雀兒的悶笑給打斷,竟也半點不臉紅。

“這樣好的顏色,喝醉酒了倒是比平時更招人疼了。”郝佳音必須承認,這樣憂鬱的俊美公子,惹出了她難得的善心,想要替他分憂解難了啊。雀兒捂著嘴,“小姐,雀兒去熬點解酒的湯藥,免得姑爺明日起來鬧頭疼,到時候啊咱們小姐準保要心疼了。”

好吧,身邊帶著一個太聰慧的丫鬟,總免不了這樣被打趣的時候。郝佳音隨著雀兒出去,自己褪了鞋襪,躺到季澤厚身邊,細嫩的指尖一點點遊走在季澤厚好看的眉眼唇鼻間,這好像還是她與他成親後,第一次將他看得這樣仔細。

這人,不愧是元州城裏眾家女子最想嫁的郎君,現如今可真是便宜了自己。郝佳音輕聲笑了笑,卻不知季澤厚是沒睡舒坦呢還是被她靠得太近給吵醒了,動了動身子,睜開霧蒙蒙的眸子,衝著郝佳音委屈地抿了抿嘴,“我是不是太沒用了,長這麽大還要娘親為我操心,甚至連祖業都要賣了?”

這人與人,喝醉酒的情態果然不同。郝佳音醉過一次,卻是鬧得天翻地覆,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可這季澤厚倒是醉酒了也不吵鬧,嬌嬌軟軟好像自己帶了個奶娃娃。郝佳音指尖也不慌著從季澤厚鼻尖爬下來,依舊在上頭點點摸摸,反正這廝醉了,也不會在乎這麽一點。

不過聽見季澤厚的委屈後,郝佳音多聰明啊,一想就知道了肯定又是為了城東那鋪子的事。之前她就知道婆婆動了賣鋪子的念頭,那時候可不是為了操持她與季澤厚的婚事。不過,郝佳音連著又看了好幾眼季澤厚,這不會是婆婆折騰他來使美人計吧?

也別怪郝佳音多疑,誰讓當初季夫人就是憑著季澤厚的好相貌到自家來提親的?這會兒也莫怪她會想到季夫人身上,認為是她貪財又舍不得賣掉店鋪,拿了那一半妝籠還不算,還要她出麵填補空缺?

“你若是不舍得,那就不要賣了。”郝老爺從小就教她,人活在世上,的確不能隨心所欲,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你就可以成為規矩的製定者,所謂隨心所欲也就不算一句空話了。

從小,郝佳音就沒有人能逼得她做什麽事,這不止是因為有郝老爺與郝夫人護著,還因為她自己有那個本事。像季澤厚這般,為了家鋪子就鬧得要死要活、醉生夢死的,還真不是她郝佳音會做的事。

季澤厚要是能跟郝佳音一樣,他就不是季澤厚了。

委屈地嘟起嘴角,季澤厚將黏在自己鼻尖上的小手抓下來,握在自己揉了揉,像是一塊極好的軟玉,讓季澤厚舍不得鬆開了。

“家裏都是娘親在打點,我能讓她別賣鋪子了嗎?”季澤厚這廝是真心不知道怎麽辦,於是隻能眼巴巴地盯著郝佳音,盼著自己的妻子能替自己出個好主意。郝佳音倒是不知道這個季澤厚能這般不計較男子漢的麵子,遇上事真不死扛,就這樣向自己妻子開口,讓郝佳音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郝佳音掙了兩下,還是不能掙開季澤厚的手,於是隻能隨著他抓自己的手,掀了掀眼皮子,“不賣那就把鋪子做得更好,賺得多了,自然就不用賣鋪子了。”

季澤厚水眸忽的一亮,不過很快就垮了下來,“我做不來生意,怎麽辦,我是不是很沒用?”

得了,對著這樣一雙霧蒙蒙的眸子,生在這樣一張水當當的臉上,殺傷力果然很強。

“季澤厚,你不試過,又怎麽會知道自己不行?”郝佳音難得認真地看著季澤厚,想著這人喝醉了,不知道明天醒來,還會不會記得自己同他說過的話?起碼自己上回喝醉了,是半點也記不得自己當初是怎麽鬧騰的。

季澤厚歪著頭,認真地看著枕畔的妻子,就在郝佳音以為季澤厚會來一番痛哭流涕的時候,季澤厚就這樣眯了眯眼,然後……睡著了?郝佳音看著睡著的季澤厚,微微一笑,果然是個命好的人。

季澤厚除了上次洞房時喝醉了酒,長這麽大還是第二次喝多了。佳音讓雀兒準備的竹酒,初嚐時覺得清爽,但喝多了後勁還是很強的。昨晚雀兒端著醒酒湯進來,季澤厚已經靠在郝佳音懷裏,睡得很是香甜。這醒酒湯,自然就沒用了,於是季澤厚早上醒來的時候,腦袋實在很疼。

郝佳音還算厚道,沒強逼著季澤厚要陪自己一塊兒過去給季夫人請安。好在郝佳音也沒那麽傻,同季夫人說什麽她兒子宿醉未醒罷了。

“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