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澤琛

郭佩文未嫁給顧明之前,在本城上流社會裏是出了名的美人。當然,這種美最為世家大族所喜歡,精致溫婉,而非那種嬌媚花俏的。

顧朗遺傳了媽媽郭佩文的容貌,模樣格外討喜,在晚宴上被太多的人誇過漂亮與可愛,且不管是不是真心實意的,那些嬌笑著的太太小姐們都愛掐一掐果果那粉嫩嫩的小臉蛋。這會兒果果正用肥肥的小手揉著自己的臉頰,邊向姐姐良辰撒嬌,“姐姐,那個玉米餅可不可以做大一點,我好餓哦。”

良辰拉著果果的手,不讓他再去揉搓臉頰,免得明天真的腫起來,見他撒嬌,也就細聲細氣地哄著,姐弟兩個往走廊裏頭走去,過了休息室,就可以找到廚房了。

因為要哄果果,一直低著扭過頭走的良辰沒能及時看見走廊轉角陰影裏那個斜靠在牆上的身影,果果也是一樣,隻顧著和姐姐撒嬌,也忘了看前麵的路,等兩個人直直撞上人家後,幾乎下意識的反應,良辰扭身護著弟弟,等果果站穩了,良辰自己卻整個人彈到地上,重重摔了下去。

明明是腰臀上比較痛,但良辰就聽見自己胸口一聲悶哼,莫名其妙的,心底某一處撕拉的疼了起來,良辰眯眼,然後一仰頭就看見了燈光下的他,恍如隔世。

從顧家到皇宮,鳳輦載著自己繞京城一圈,沿途百姓跪拜,家家懸紅燈,官府門第也要迎到路旁恭候,然後他親自迎出宮門,引她踏上玉階,迎百官朝賀。

那一天,是良辰記得最累的一天。

提前兩天不食飯,隻喝燕窩。出嫁的日子是欽天監照著自己和他的生辰測過,說是最吉的一天。天才蒙蒙亮,婢子們就將她叫醒,沐浴更衣,通身都抹了香粉,那味道良辰後來再也不喜歡了。然後層層疊疊華麗繁複的喜服,上頭的鳳凰全天下隻這一件可以繡。

嫁衣是該新嫁娘自己縫的,良辰記得堂姐良宵自從訂了親後就開始繡嫁衣了,針腳細密,鴛鴦戲水的樣子分外好看。隻是她要嫁的是帝王,所以這嫁衣也用不著她來繡,內務府的針線尚人自然會打點好,不出半點錯。

良辰平日裏其實喜歡穿著簡單舒爽的衣裳,可這一次,不得不將自己纖弱的身子裹進一層又一層的華裳裏頭,出嫁那一點羞澀欣喜的傻念頭也被統統絞殺幹淨。她從顧家嫁到皇宮,可不是從一個牢籠而另一個牢籠,從宅鬥演變成宮鬥麽?

虧她竟然還生出那點閨閣女子的期盼與羞赧來,注定要和一堆綿綿不斷的美人爭奪一個男人的眷顧,這樣的日子有什麽好期盼的?

帝台之上,良辰蒙著帕子,沒能看清他的容顏,和萬民一樣,跪倒在他腳下,因為他是君,然後才是自己的夫。然後他輕輕扶了自己一把,良辰沒看見他的樣子,卻觸到他微涼的指尖,有著細細的繭子,良辰心口一跳。

然後的一切,都是嬤嬤們扶著自己,按部就班地下來,最後是皇帝的寢宮。她端坐著等皇上臨幸自己。

帝王大婚,是沒有人敢來鬧洞房的。

念完大婚祭文後,福全嬤嬤伺候著他們喝了交杯酒和子孫饃饃,然後就是那柄翡翠黃金稱,要他挑起蓋頭,從此稱心如意,這大禮就算完成了。

不得不說,那一刻,良辰捏著手心裏的帕子,的確是有些緊張與好奇的。外人傳他容貌不凡,良辰可不是全信的。

畢竟他是真龍天子,縱然生得五大三粗,那也叫魁梧英挺,不是嗎?

燈火搖曳下,他微微側著腰,垂眸望著自己,良辰在他漆黑如墨的眸子裏看見自己麵色泛紅的愚蠢模樣,心底隻將自己恨得半死。

當時景象,與今天,又有何區別?

那個男人,習慣掌人生死,行事邪魅詭譎,爭得了王位還要執掌天下。不止是顧家,他要將所有的世家大族一起除盡。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所以,即便她就快要死了,他依然可以那樣冷酷地宣告顧家的覆滅……

現在,時間與空間似乎一瞬間重疊又抽離開。麵前這個倚靠在牆上的男子,明明不是他,但和他一樣,叫良辰忽然覺得害怕起來。於是良辰慌忙地站起身,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和素來遵守的儀態教養,隻抓著果果的手扭頭就往大廳跑。

後來的某一天,等良辰徹底冷靜下來,平息了那次莫名的驚恐後,她想,或許是因為對方那雙眼吧,跟他實在太像了,一樣的好看,帶著一絲睥睨天下的霸氣自傲。

這世上,誰能仿得出來?

古澤琛身為古家的嫡子嫡孫,這樣的社交晚宴,並不一定全都要參加。古家靠犀利手腕站穩腳跟,老爺子雖然退下來,在貴族圈依然是響當當說得上話的人物。老大父親繼承老爺子衣缽,留在公司,二叔從文,三叔和父親一樣,不過手下管的是特殊部門,專門訓練精英中的精英,隻有小叔,慣壞了性子,偏偏鬧騰起來。

像古家這樣的人家,錢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偏偏小叔就愛商場上的刺激,和老爺子大吵一番後自己靠著本事,倒真在是本城站穩腳跟。老爺子到底心疼小叔這個老來子,嘴巴上從不饒他,可暗地裏多少還是給了些幫助的。就這樣,古家最有錢的,日子過得最痛快的就屬小叔了。

天南海北國內外地溜達,半點安穩的念頭有沒有,隻是一有機會就拐著自己出來玩。小叔不想自己從商或者從政,古澤琛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現在的他還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不過和古家難得一見的反骨小叔在一起,古澤琛還是蠻喜歡的。

這次的酒宴,是秦氏地產的老總娶妻而辦的,小叔和對方公司上有來往,而且私交也極不錯,正好他周末在家無事,就被小叔帶著赴宴來了。

古澤琛跟著小叔古嘉惠隻稍稍轉了兩圈,露了個麵便覺得無趣,就算那些女人看中古家的權勢,也還要顧及他的年齡,十五歲畢竟還沒有正式踏進交際圈,那些女人更多的還是看上小叔古嘉惠。這樣一來,倒是樂得古澤琛自娛自樂,在邊上看了一圈男男女女的假麵後,古澤琛繞到走廊裏喘口氣。

因為正好站在走廊拐角光影的交界處,古澤琛的麵上因此印上一抹詭異的影子,望著那兩道跌跌撞撞跑開的背影,古澤琛有趣地挑了挑眉。

秦家女主人帶來的這對兒女倒是有趣,尤其是那個女孩子,顧良辰。

古澤琛難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古老爺子是北方人,麵容本就俊朗,娶了大家閨秀的奶奶後,從他父親這一輩起,男子就沒一個難看的,尤其是小叔古嘉惠,光本城的女子就不少。至於自己嘛,比不上小叔好看,起碼從沒有人見了他會嚇得轉身就跑。

他實在有點好奇,等會兒他若是特意站到她麵前去,秦家這個女娃娃

是不是會嚇得立馬哭起來?古澤琛有些邪惡地勾了勾嘴角,俊美的皮相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顧良辰,良辰,倒是個挺好聽的名字。來的路上他倒是聽小叔念叨過兩句,這郭佩文隻是二嫁罷了,竟還能如此風光無限地嫁給秦世濤,也算是個厲害的女人了。顧良辰身為她的女兒,總不會太叫人失望的。

等那對跌跌撞撞的背影消失到宴會廳的門後,古澤琛收回目光,直起身,閑庭信步地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這樣的酒會,本來無聊,縱然裝點得再華麗精美,脫不了它的本質,或許主人家帶了真情,來賓卻總非實意的。

小叔同秦世濤交好,而且小叔特意帶上自己來赴宴,隻不過是替秦世濤的這場婚宴撐出一個好門麵罷了。本城的宴會何其多,能請到古家人,主人家絕不會是一般人就是了。這秦世濤為了這位新娶的妻子,倒也用心良苦。

古澤琛不喜歡這樣的應酬也罷,來總歸是來了,走出來稍稍透氣可以,但一直不露麵總是不對的。優秀的教養讓古澤琛選擇回到宴會裏去。既然答應了小叔,那總不能不給主人家麵子,何況有了剛才的這個小插曲,倒是叫古澤琛覺出點意思來,也不算是白來了。

他隻是忘了,嚇哭小蘿莉這樣的戲碼,更適合壞叔叔一些。

果果這麽點大,當然不明白姐姐為什麽要拉著自己拚命往回跑,他們剛才不是說好要去找玉米餅吃的嗎?玉米餅香軟甜脆,他最愛吃了,可是每次媽媽和姐姐都說吃多了會牙痛,總不給他多吃一口,可他明明從來就沒有牙痛過。

到底隻是五歲的小孩子,果果雖然調皮,但是腿腳也不怎麽利索,被姐姐良辰拽著這麽一跑,腳下磕絆了一下,整個人就這麽往前噗通一下,跌了一跤,連著前麵隻顧著悶頭跑回去的良辰也被帶住裙擺,控製不住身子,也是重重的一跤。

這一回,良辰倒是沒感覺,不覺得怎麽疼,因為整個人正好跌坐在禮服大大的裙擺上,蓬鬆的褶皺花邊正好墊在下頭。倒是果果摔得很慘,又因為人小,平日裏大人看顧都極小心,這樣磕磕碰碰的時並不多,想著又沒有玉米餅吃了,便癟癟嘴角開始哭了起來。良辰緊張地轉過頭往回看,看見那人並沒有追上來倒是安心不少,於是站起身扶起果果,偏偏她自己的身子又繞進禮服那層層疊疊的裙擺裏,蹲坐著叫整個人使不上力,拉了果果一下,自己又跌坐回去,想要撐起身先站起來再說,就看見一雙好看的手伸到自己麵前。

“我幫你。”幹淨清脆的男聲一聽就叫人生出不少好感來。

顧良辰抬起頭,就看見一個漂亮的男生矮著身子,半膝點地,蹲立在自己麵前,腰肢微微向前傾,眉眼處彎成月牙兒,眼眸純良無比,還好不是剛才那個人!

良辰撇開頭,不去看對方善意伸出的手,自己扶著膝站穩後,同對方輕聲說了句謝謝後,半拉半哄地扶起果果,聲音輕輕柔柔的,隻擔心果果是不是哪兒真摔疼了,畢竟果果從小就不愛哭,尤其是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從沒哭過。

不過這一次顧明實在被摔得狠了,誰讓姐姐拉著自己跑得這麽快,地上又是冷冰冰的大理石,摔上去怎麽不疼?於是,果果也不管姐姐怎麽哄依然使著性子哭,慌得良辰以為果果一定摔壞了手腳,急得小臉開始慢慢變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