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娃娃

一個嬰孩的生活果然是簡單無比的。

就算顧良辰上輩子是皇後,重生做個嬰孩自然還是一樣。應該被自己叫做母親的女人按時給自己喂奶,良辰望著牆上掛著的圓盤,長長短短的三根針不停走著,女人就是照著上頭的數字替自己哺乳的。若是不意外,那個圓盤應該和宮裏的沙漏一般。不過那時候,他們算時辰,而這裏叫幾點。

吸允著寡淡的乳汁,顧良辰無比想念上輩子吃過的那些山珍海味。做皇後雖然說辛苦,不提娘家時學的那些東西,就是嫁到宮裏後,那九層織錦鳳袍也同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到底還是有好處的,比方說吃穿住行,她皇後的,哪一樣不是精致極了?

她也從不委屈自己。普天之下,隻除了那個男人自己越不過去,旁的誰,都是比不過她的,因為她是帝國獨一無二的皇後。

母親不停地教她喊mama這個音。顧良辰想,這跟自己上輩子喊娘親應該是同一個意思,隻是這裏的發音似乎更加簡單些,她就是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麽寫了。

扮個牙還沒長齊的奶娃娃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這對於世家出身,慣帶著麵具生活的顧良辰來說,本就輕而易舉,何況這身子根本拒絕不了奶娃娃的本能,不是吃就是睡,也不能做別的事。不過,良辰還是努力吸收著周圍有用的消息,然後開始細細揣摩它們的意思,就真的像嬰孩一般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努力吸收對自己有用的東西。隻不過顧良辰比奶娃娃要聰明太多。

越揣摩,她越覺得驚奇,這裏的東西對良辰來說,實在是太玄幻了。就比方說客廳上擺著的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裏頭竟然住著各種各樣的小人,哭著鬧著笑著,母親說,她們在看電視。而茶幾上放著的另外一個白色盒子,她被母親抱在懷裏,竟然從裏頭聽見父親的聲音,而且似乎母親說的話,那頭也能聽見……

一切的一切對良辰來說都太神奇了,而她除了興奮之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理解與適應。

家裏請了一個奶娘來照顧母親與良辰。白天裏,父親出門之後,母親一個人總是忙不過來,請個人來幫忙正好。比起上輩子,良辰在顧家時,就算是最不受喜歡的庶出妹妹,身邊也有兩個奶娘四個丫鬟伺候著,母親身邊隻有一個人照顧著,實在辛苦。

其實良辰從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之後就一直很乖,從不隨意的哭鬧,畢竟是顧家照著皇後的典範教養出的女兒,就算成了個吃知道喝奶吐泡泡的娃娃,她也有自己的儀態風範。

所以,良辰更多的時候是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貪婪地看著這裏的每一件事物,但孩子到底是孩子,除了按時喝奶之外,她甚至還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蹬著手腳依依呀呀地叫兩聲,若是母親和奶娘來不及,那麽自己身下就會一片溫熱。她羞愧地用胖手試圖捂住自己的眼睛,卻逗得父親與母親開心很久。

說到這個,良辰還抽空研究了好一陣子的“尿布”,咳咳,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發現有了那玩意就不會濕被褥,果真不錯。

滿月。

這一天,良辰起初是不知道的。

父親每天出門和回家的時辰都是一定的,辰時出門,酉時歸家,而且良辰發現,每隔五天,父親就會在家休息兩天,類似朝臣的沐休。不過大臣的沐休可是按月輪的,一個月隻一天。這樣算來,父親的活計還算輕鬆。

按照良辰的計算,這一天,父親本

應該出去上工的,但是一大早,他除了在家忙進忙出,母親也在一邊幫著忙活著,他根本沒打算出門。

等陸陸續續的客人上門來,帶了禮物來看他們,將禮物堆放到她的搖籃邊上之後,良辰開始想,是不是這裏的人正好也有滿月酒一說。

可不就是她的滿月酒麽?

母親給她穿了漂亮的繈褓,整個人紅彤彤的,顯得格外喜慶。然後將她抱在懷裏,跟來的那些人炫耀著什麽。顧良辰還不怎麽聽得懂這些人的話,隻能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偶爾抿一抿嘴角,露出一個極羞澀的笑,讓那些人瞧了更加歡喜。

然後,她就被父親抱在懷裏,看書桌上攤開的一張宣紙上寫著的三個字:顧良辰。

她聽不懂父親跟她說了什麽,但是她慶幸,她還能認出那三個字,顧良辰,不管前世今生也好,她顧良辰始終還是顧良辰。

嬰孩習慣過吃吃睡睡的生活。

即便知道了自己這輩子還叫顧良辰,一種抑製不住的喜悅從心底蔓延上來,但是顧良辰現在的身體畢竟還隻有一個月大,她在滿月宴還沒結束的時候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良辰發現自己不是在自己的小窩裏,而是被父親與母親放到了身邊,左邊是父親,右邊是母親,母親的手輕輕地擱在自己肚上,而父親的手則將她們兩個一起攬住,一種從沒有過的溫熱從心底蔓延湧動開。

上輩子的爹爹,顧大人,在她記憶裏總是板著臉,除了那一聲爹爹,良辰甚至常常想,他和自己究竟還有什麽關係。不得不說,娘親教養得好,憑顧家這般薄涼寡情,她還是心甘情願地進宮,然後心甘情願地為顧家赴死。

《女戒》上寫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一點,顧良辰倒是守得很好。在顧家時,她從不反抗家裏的安排,請來的先生教什麽,她便努力學什麽,琴棋書畫、女紅廚藝,她樣樣用心,未及笄,京城便傳她嫻靜淑德,是閨秀間出了名的好典範。

十三歲,秀女甄選,一朝選在君王側。

其實,顧良辰根本不奇怪,畢竟以當時顧家的聲望,皇後的位置隻能是她,若不然帝位不保。

大婚前一晚,顧良辰允許進祖宗祠堂跪拜,因為她身上明黃的鳳袍。爹爹,也就是顧家家主要她起誓,不忘自己顧家女的本分,顧家與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顧良辰望著燭火裏那黑漆漆的一片牌位,心底最後那一絲新嫁娘的羞澀也沒了。她背負著整個顧家嫁給那人,那人又怎麽可能傾心相待?果真,琴瑟和鳴隻是一場鏡花水月,她和他,未見麵便注定咫尺天涯。

果然。

秤起蓋頭,她見到的是一張毫無喜色的臉龐。這位少年天子不過比她大三歲,樣貌被就是一等一的好看,加上天生貴氣,顧良辰再沒有見過有人比他更好看。隻是他眼底的冰冷一樣叫顧良辰心驚。她永遠隻是顧家女,而不是他的皇後,他的妻。

不過,顧良辰倒是生來樂觀。

顧家並沒有反義,所以,她並不願意見到相敬如賓的景象。於是,她照著本分做好一個皇後該做的事,從不對朝堂之事指手畫腳,後宮更是雨露均沾,從不奢望他會獨愛自己。

漸漸的,他對自己也開始有了和緩臉色,甚至閑暇午後,偶爾也會來皇後寢宮,讓自己陪他下下棋。這樣對她來說,已經很好了。可後宮畢竟不是朝堂,當娘親遞了折子想進宮來看望自己時,她便有了不好的念

頭。

他是少年天子,血雨腥風裏唯一一個平安登上帝位的人,怎麽可能允許朝廷不在自己掌控裏?偏偏,最紮眼的就是顧家。權傾朝野,連軍部都有顧家的影子。

這樣的顧家,即便沒有野心,也會成為帝王心上的一根刺,何況他又是個如此有野心的君王。所以,一步步削弱顧家的權勢,那是必然而然的事。

顧良辰隻是不明白,樹大招風這個道理,為何顧家人不懂?她既然當了皇後,外戚做大便是絕對不能出現的事。這會兒他開始一步步瓦解顧家的勢力,他們若足夠聰明,那就乖乖放權,然後將勢力保存到私底下,總好過與君王硬碰硬不是?

娘親挺直著脊背,不卑不亢卻也足夠恭敬,因為她是皇後,她隻是臣妻。

她屏退宮人,娘親便將爹爹的話轉給自己聽,必須保全顧家。良辰想起顧家那個肅冷的祠堂,然後應了一聲好。之後,就是那個局,可她真沒想到,竟然還是被人利用了,劍尖偏了一公分,真的刺進自己心口,然後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顧良辰發現,上輩子那些事,再想起來,就好像隔了一層霧,真切卻又分明模糊。所以,不管記得還是忘記,其實都無所謂。總而言之,現在的她隻是他們的顧良辰了,上輩子過得不夠開心,但是這輩子她想總能夠過得開心點了。

老天對自己,果真厚愛。顧良辰躺在父母懷裏,砸吧砸吧唇角,決定認真做個嬰孩,努力融入這個詭異的地方。

到底不是個正宗的嬰孩,即便還不能完全聽懂這裏人說的話,但顧良辰總算是做過皇後的人,適應新環境的本事還是比很多人要強上許多的。她還不會開口說話,但卻已經慢慢聽得懂這裏人說話的意思,開始知道那些不同的鐵盒子叫做電梯、汽車、電視機……

這些對於擁有上輩子記憶的顧良辰來說實在是太刺激了,她就像是一塊海綿不停地吸收著周圍的信息,根本沒有更多的精力去扮演一個合格的嬰孩,也沒有功夫衝父親與母親撒嬌。

這樣的顧良辰在顧明與妻子郭佩文看來卻是疼愛極了。因為他們的女兒是那樣的乖巧聰慧,而且聽話,從不會吵著大人。顧明有時聽同事說起當年帶孩子的經曆,嚐嚐是半夜踱著步子哄孩子睡覺,整宿地沾不到枕頭,而顧明和郭佩文卻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曆。

女兒即便半夜醒來,也從不哭鬧,隻睜著眼盯著天花板上的星空燈影,叫顧明和郭佩文心疼極了。

他的乖女兒,也隻會在想要方便的時候才會哼唧一下,而且絕不肯當著自己的麵,像個小淑女般別扭得很。有時候顧明就跟她鬧,偏偏和妻子搶著替她把尿,看女兒舞著藕節一般的胳膊腿兒,小臉蛋憋得通紅。但每每這樣之後,女兒都會有好長時間不理自己。他就樂此不疲地親她哄她,看著女兒紅撲撲的小臉蛋,顧明隻覺得心滿意足極了。

女兒還小,不是睡著就是張著眼安靜地看著四周。那雙眼,越長大越像她母親郭佩文,漂亮極了,而那眸子裏的光卻是顧明格外喜歡的,每天下班回家,顧明都喜歡抱著女兒在自己的書房裏轉悠。

顧明也知道這樣子似乎有些過頭了,才幾個月大的孩子,還沒開口說話的孩子又怎麽會聽得懂自己書裏的世界,但是奇怪的是,每每這樣的時候良辰總會一眨不眨地盯著書看,神情甚至可以算是認真的,叫顧明覺得欣喜之外也多了點驚奇。

他家的女兒似乎聰明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