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談判

或者,陳浩天在楚琳的眼中並不是一位十分好看的男人。但她必須承認的是,他是一位十分耐看的人。

他就坐在她的對麵,寬厚的手掌交握在咖啡桌上。手指上的指甲剪得很幹淨,腕上的手表被襯衫的衣袖蓋過了一半,露出銀色的表帶和黑色的表芯。淺藍色細條紋襯衫的袋口裏,夾著一支黑色的鋼筆,銀色的筆頭夾,跟手表的顏色十分般配。

楚琳的目光迅速掃過他身上的服飾,不自覺地盤算著這一身加起來要花多少錢,這是她的職業習慣。

“要好幾萬吧。”她一邊在心裏下著結論,一邊掩飾著內心的豔羨之感。

她將兩手很隨意地交疊放在桌子上,等待他發話。

浩天拿起擱在旁邊椅子上的西裝外套,從它的側袋裏掏出錢包,黑色的牛皮質表麵,上麵是凹凸的棱形花紋設計。錢包微微鼓起,裏麵放了不少的現金。

他打開錢包,從內格中抽出一張修剪過的2R照片。他的食指和中指並攏,觸著照片,將它推到她的麵前,攤了攤手掌,示意她看一看。

楚琳拿起照片,端在眼前裝作認真地打量上麵的人物——依舊是那位長得跟她十分相像的女孩。照片的表麵是稠麵的,邊角修剪得很整齊,估計是被文件切刀修剪過。

事實上,她早已看過這張照片,那是在她偷了他的錢包之後。對於照片上的女孩,她的印象很深刻,畢竟是個跟自己長得相似的人。但為了不讓他想起這段不愉快的經曆,她還是有必要假裝對照片毫不知情。

片刻後,她將照片放在桌子的中央,抬眼直視著他,表示:我已經看過了,請你發話吧。

浩天將照片以幾秒一厘米的速度,小心地放回到內格中,合上錢包,將它重新放入口袋裏。

楚琳看他如此寶貝這張照片,覺得有些可笑。

他抬起頭,說:“你覺不覺得照片上的這個女孩,跟你長得很像?”

她點了點頭,馬尾隨之而晃動了一下。

“這是我的妹妹。”他接著說。

楚琳聽到這樣的回答,並不驚訝,因為她早已猜出七分,隻等待他把結果揭曉。

門口被人敲了敲,二人中斷了對話,不約而同地朝門口的方向望去。隻見一位侍應彎身拉開了和式門,而另一位侍應端著他們點的咖啡和橙汁走了進來。

他將兩杯飲料放下,一手揣著端盤,鞠了個躬,推開屏風,就出去了。

浩天將杯碟上的糖包在空中抖了抖,撕開袋口,把裏麵的砂糖徐徐倒進咖啡裏。他用小號的銀色咖啡羹攪拌著咖啡,好讓砂糖融化。咖啡的溫度有點高,室內的空調很足, 杯麵升騰起嫋嫋的氣霧,氤氳著咖啡的芳香。

楚琳的橙汁裏插著吸管和黃色的攪拌勺,杯子的邊上夾著一塊薄薄的橙片作為裝飾。她捏著吸管喝了一口,橙汁裏沒有放冰塊,一點都不冷,所以口感有點奇怪。但味道一點也不差,畢竟是杯鮮榨的果汁。

浩天用咖啡羹輕輕敲了敲白色瓷杯滾著金條的邊口,好讓粘在羹上的咖啡都落到杯子裏。他小啜了一口,咖啡有點燙,讓他皺了皺眉頭。

放下了咖啡杯,他繼續剛才的話題:“自從我妹出事以後,我媽的身體一直不好。所以我想,或者找個長得像我妹的人留在她身邊,或者對於她的身體健康有點幫助。”

“你

妹怎麽了?”她有些好奇。

陽光透過竹簾的縫隙漏到他的臉上,光影交疊,幾秒後,他才緩緩地說:“自殺了。”

“哦。”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禮。

吸了口氣,他接著說:“我媽一直很疼我妹,所以這事我爸和我一直沒跟她說,怕她接受不了。”

“你的意思是想我裝作你妹,去…騙你媽?”她已經嗅出了差事的緒端。

他手指擺弄著杯子的耳朵,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像是想著其他的事:“簡單來說,是的。”

“嗬。”她靠著椅背,笑了一聲。

他蹙起眉心:“你笑什麽。”

“恕我直言,”台下的雙腿換了個姿勢交疊,“你大概不了解一個母親對於自己的子女有多敏感。”

他似乎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她繼續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媽肯定會發現我是個贗品,母親的眼睛是騙不了多久的。”

“你沒試過怎麽知道不行?”

“那我更加明確的告訴你,這事肯定辦不了。”她的態度堅定,“我勸你還是直接告訴你媽,這才是至上的解決方法。”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砸自己的飯碗,是因為這事有違自己的認知,還是因為自己根本就想跟梁曉芬過不去?

反應跟自己設想的不一樣,讓他稍稍感到意外。他又將雙手合十,身子往椅背靠了靠,一副談判的架勢:“那天不就騙過了。”

她開始覺得這人不可理喻,有誰會找個人來騙自己的親媽?!

她變得激動起來,幾欲拍案而起,似乎要開導一位誤入歧途的青年:“那天那位是你媽?那好,不過一麵之緣。聲音呢,騙得過嗎?那天我根本就沒有開過嗓子,一開嗓子肯定要露餡!”

“你是在說服我,這是一件我不應該做的事?還是在說服你自己,其實你根本就不想幹這件事?”他將頭歪了歪,就像看到一隻怪物。

“我….”她自己也詞窮了。

為什麽他能把事情看得那麽清楚。

“我們還是先來談條件吧。”這樣或者更誘人一點,“半年的時間我付給你四十萬,我的預期目標是一年,如果騙得了一年,我再付你一倍的價錢。如果你不幸在半年內穿幫,首付的四十萬權當借給你,你給我寫個借條,利息一概全免,那些日子的薪水按日照發,之後的半年同理,怎樣?”一段話,已經暴露了他資本家血淋淋的秉性。

我到底到這裏來幹嘛的?她問自己。

不就是為了錢嗎?

合不合理,道不道德,行不行得通,那是他的事。

自己隻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當了婊子又立牌坊的人最裝,何必做這種愚蠢的事。

“梁曉芬”那四十萬終究還是要還的,少耍點性子吧,也隻能這麽辦了。

她把心一橫,吞下僅有的理性和良知,決定接下這檔差事。

她的腦子開始盤算著這枚差事。四十萬除以六個月,再除以三十天,大概是多少錢?她想立刻拿台計算器來計量一下。

但不論是個怎樣的數字,這門差事聽起來還是很不錯。她也不是個得寸進尺,貪得無厭之人。

始終還是個市井之徒,她心裏嘲弄自己。

但她還是有點擔心,誰能擔保他說的是實話,不是個幌子?

“哎,”她感到自己的臉部發燙,替最終還是折腰的自己感到羞恥,“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先給你轉四十萬到你戶頭,就能夠分真假了吧?”對於她的質疑,他感到冒犯。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工作的性質。”她說的時候雙手不自覺地交叉在胸前,女人比男人總有更多的顧慮。

他終於明白她在擔憂什麽,嘴角勾起了一個不屑的笑容,說:“這事,你安一百個心好了。你又不是什麽天姿國色,別總想著別人對你有非分之想。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雖然這種品質我不知道要怎麽證明給你看,但這是事實。況且,你長得像我妹,動你的念頭不就亂/倫了。”

其實他真正的意思是,我怎麽會看上像你這種女人,不過說得更委婉罷了。

楚琳被他看穿了心思,又被他說得這般頭頭是道,扁得一文不值,心裏開始燃著小火苗,但沒發作。

她的嘴巴也向來不給人留麵子,決定還他一個顏色:“對,陳總你做事光明磊落,不過還不是和我在這裏勾當,商量如何騙自己親媽。”

“你…!”他也詞窮了。

她有些得意,笑了笑:“陳總如果還有什麽事,請直說。”

他下意識整了整衣領,把西裝下麵的黃色牛皮文件袋拿到桌麵:“如果你同意接這門差事,這裏是合同的內容。你先拿回去仔細看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簽了字明天拿來我公司,一定要親手交給我。”

連合同都準備好了,他對這事就這麽有把握?

她伸手接過文件袋,繞開口子上的繩子:“你一開始就這麽肯定我會跟你簽?”她敗兵了還不服氣。

“想戰勝對方,首先要了解對方的底牌有多硬。”他又喝了一口咖啡,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她白了他一眼,抽出合同來看。

厚厚的一遝,這事要這麽複雜來著?她不懂。

Title是協議書,下麵的文字全是甲方乙方,什麽保密條款,兩段過後,她的頭開始發暈。但她不能輸了陣勢,一不留神還怕被他騙了,她故作這方麵的專家,認真地又讀了兩段。

最後,她投了降,把合同放回紙袋裏,放好,說:“我還是回去再看吧。”

“很好。”他一直就等她這一句,雖然他早已經看穿了她的不懂。

她吸了一口橙汁,在他麵前不再像剛才那麽拘謹:“能不能先告訴我一些你妹的事?”

“你現在沒必要知道。”他提起咖啡杯,目光投向她身旁的玻璃外。

“喂!”她心中的火苗再次燃燒,竟是被他冷冰冰的語氣點燃的,“你見過哪個演員沒劇本卻能演好一個角色的?!你不告訴我關於她的事,我怎麽演得好!”

“有種劇本叫本色表演,”放下咖啡杯,他開始站了起來,優雅地拿起外套搭在手肘上,“你放心,適當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說完朝著門口走去。

到了門邊,仿佛想起了什麽,他轉過身體,對著她說:“對了,明天來我公司的時候,記得把你的戶口本,身份證和駕駛證原件一同拿來。”

“為什麽?”

“不扣留你的證件,怎麽確保你拿了錢以後不潛逃。”

拉開門,他瀟灑地走了。

房內隻留下她坐在椅子上氣得全身發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