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台灣高雄

1987年秋 台灣高雄

6歲的陳浩天背著書包,被玉嫂牽著放學回家。

一到家,他就把書包從雙肩“嗖”的一聲卸在沙發上。王珍從廚房裏拿著一托盤切好的蘋果放在茶幾上,在沙發裏坐下。

她低頭一邊用手“唰唰”地倒出牙簽,一邊說:“浩天,書包要放到樓上,不要放在大廳。等一下你爸爸回來看到,又要挨罰了。”

浩天“哦”了一聲,立馬像一支小箭奔上二樓,把書包工整地掛在自己的座椅上。

他馬上又從房裏衝出來,如一匹小馬“啪、啪、啪”在樓梯往下跑。

王珍把牙簽戳好的蘋果遞給他,看著他滿頭大汗,又拿了條毛巾幫他擦了擦額頭。浩天一邊搖著牙簽裏的蘋果,一邊蹬起兩腳說:“媽媽,你能不能給我生個大哥啊?”

王珍聽了,覺得很有趣,微微歪著頭看他:“為什麽你想要個哥哥?”

浩天一口把牙簽上的蘋果咬到嘴裏,手裏抓著細小的牙簽,越過茶幾又戳了一小塊蘋果,含糊地說:“我們吧(班)上有個同學,他有個哥哥,可厲害呢!他會空水(手)道,我同學說他哥曾經還打死過一隻老胡(虎)!”

王珍聽了以後,站起了身子,向浩天身邊的沙發坐過去,浩天很識趣地起身讓了個位置。她將手掌搭在他的小手肘上,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說:“打架這事有什麽好的呀,你爸爸知道了,肯定要抽你藤條。”摸了一下他毛茸茸的後腦,她繼續微笑道:“以後這個社會呀,讀書人才有出息的,將來你也要學學爸爸,成為一位大作家才行。”

浩天有點小孩子脾氣,狂蹬著腳,拚命搖著頭說:“我不管,我不管,你要生個哥哥給我,姐姐也可以!我們班上的同學都有哥哥或者姐姐,我也要一個!”

王珍聽了,既想笑又想哭。

晚飯時間,浩天和王珍坐在飯桌上等著陳天生。

浩天用筷子玩弄式地挑著碗裏的白飯,飯桌對於他來說有點過高,他要挺著板腰才能夠得著桌上的菜。王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小手,責備地說:“不能沒禮貌,爸爸沒回來,不能吃飯。”浩天委屈地“哦”了一聲,嘟著嘴放下了筷子。

待到八點,陳天生還沒回來。王珍怕餓著兒子,於是往他的碗裏夾了兩塊小肉,讓他先吃。浩天的肚子已經餓得直打著咕嚕,很爽快地扒了兩大口白飯。

玉嫂從門外匆匆走進來,連忙對著王

珍說:“小姐,姑爺回來了。”

王珍聽了,站起了身子走到門口候著。

那時的她,身上穿著白裏透紅的長袖旗袍,整個身段繡著當時最流行的荷花圖畫,襯得她身子特別的嬌美,玲瓏有致。

她倚在門口等著夫君,如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如一株風中微微搖曳的荷花,清麗脫俗。

不久,陳天生提著公文包從黑暗處出現了。

他一米七四的身高,厚厚的眼鏡,高高的額角光亮,在厚實的五官上,展露的是嚴肅表情。王珍幫他拿著公文箱子,又等著他脫去上身的西服外套,一並拿到樓上掛好。

浩天一看到陳天生,連忙挺直了腰椎,端正地坐著,低著頭地喊了一聲:“爸爸”。他為了避開父親的目光,躲躲閃閃地將碗裏的東西往嘴裏塞。

隻見陳天生將雙腿邁開坐下,上身的藍白色襯衣上,還扣著男士西服背帶。他將兩隻手掌擱在兩個膝蓋上,儼然一副日本武士的架勢。

浩天心裏“砰砰”跳,很怕父親責備他擅自提前吃飯。但陳天生並沒有說話,此時王珍從二樓來到飯桌前。陳天生和氣地接過玉嫂盛的白飯。

晚飯過後,浩天上著樓梯依依不舍地盯著大廳的電視節目,緩慢地上了二樓。

房間裏,他攤開了幼兒園的課本,哈著腰坐在矮矮的課桌前,下巴抵在那些巨大拚音和圖案上,眼睛微微突出向下,應付式地讀了兩個拚音字母。

房門被人敲了敲,他連忙坐正了身子,用臂膀上的秋衣擦了擦剛剛朗讀時流出來的口水,大聲而正經地朗讀著“a b c d”幾個拚音。

進門的是父親陳天生,看著兒子用功的樣子,他欣慰地點了點頭。他拉了張小椅子到課桌旁,拿起筆筒裏的尺子,幫兒子打著節拍,聽著他朗誦每一個拚音。

聽著拍子聲,浩天隻感到自己的手心絨絨地,直冒汗。

因為他知道,每讀錯一次,都要被父親打一下手背。

但這次很幸運,沒有出任何的差錯。

陳天生將他的課本拿到自己的跟前,推了推眼鏡,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最後,他把課本合上,問浩天:“這個星期的字帖練完了沒有?”

浩天轉身把身後的書包放到大腿上,打開,拿出了抄好的字帖,遞給父親,又把課本熨平,小心地放進書包。

陳天生用手摩平字帖上的宣紙,仰起下頦微微靠近,認真檢查著他這個禮拜的抄

寫情況。

浩天看著嚴厲的父親,左右小手交錯地握著,心裏發毛。

許久,父親才用尺子指著個“們”字,很和氣地說:“這次的功課很不錯,就是這個“們”字,臨摹時中間少了一橫。”

浩天鬆了一口氣,急急忙從筆筒裏找出鋼筆,十指用力將鋼筆蓋頭拔開,一滴墨水“嗖”一聲濺到宣紙上,剛剛好沾在那個寫錯的“們”字上。浩天慢慢抬起眼睛,戰戰兢兢地看著父親,隻見父親表情沒有慍怒,這才認真謹慎地將那個“們”字補上。

陳天生看他完成了所有自己的要求,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房門。

浩天看著父親離開的身影,聽著遠去的腳步聲,長長“籲”了一口氣。接著,他又把腰杆哈在桌子前,用力地在另一張白紙上寫了一個正確的“們”,然後用力胡亂地用筆尖將它塗黑。

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字的意思,他隻是依著葫蘆畫著瓢。

王珍往丈夫的書房門口小聲地敲了敲,陳天生停下了手中的鋼筆,將身子往椅子靠了靠,腳尖踮起,將椅子微微往後仰,托了托鼻梁上的鏡框,看著妻子進來。

她走到他身後,將一隻手肘完全倚在他的肩上,讓自己臉俯在他一邊的耳畔。她把另一隻手越過他的頸部和肩部,慢慢翻看著他寫的小說初稿。

陳天生用手撫摸了一下妻子的手肘,拿起她的手背,在自己的臉頰輕輕地來回摩挲。他閉著眼睛,將她的手背靠近鼻息間,聞著她身上的香氣。

王珍將身子俯得更低,在他的耳畔吹著氣,說:“今天,兒子跟我說,他想要我給他生個哥哥或者姐姐。”

陳天生一聽,睜開眼“嗤”地一下笑了出來。他轉頭看著妻子,說:“這是哪來的笑話?”

王珍的卷發絨絨,擾著他的臉,低聲說:“重點不是這個,其實,我也想幫他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陳天生怔了怔,眼神中帶著擔憂:“可是,你已經35歲了,我怕大人和小孩都有危險。”

王珍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挪了一步,立在說桌旁,表情堅定地說:“我想給你生個女兒。”

那桌上的台燈很亮,是古老的橫式燈管,隻有十五厘米長和五厘米左右寬。燈罩是一朵朵白中帶粉的小菊花,映在她緋紅的臉頰上,透進她黝黑黝黑的瞳孔裏,是那般的漂亮。

他發現,即使35歲,她依舊是那樣的,風韻不減,氣質如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