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一帆風順

“世容兄的情懷,果然高潔,非一般尋常人所能及,在下也隻能深敬之,願以玉成。”

“你我共事一君,也算是一場緣分,但願來生,還能與睿鳴兄談古論今,實是快慰之至。”

“能結識世容兄,也是我孫睿鳴畢生之大幸,倘若日後還有餘辰,我必去尋世容兄,與世容共覽世間好山好水好風光。”

兩人議定,相視一笑。

第二日,孫睿鳴便起草了一份呈文,命人進皇都遞送給當朝皇帝,皇帝批複允諾,擇定七月初八日,行禪封大典,正式讓位於陳清霄,孫睿鳴領著人,起草了好幾個國號,最後定為開乾。

七月初八日,陳清霄淩晨便起身,穿戴齊整,披上袞袍,戴上紫金裘,在士兵的拱衛下,緩緩進入皇都,皇帝領著人親自出城相迎,百姓們跪伏兩旁,有的則戰戰兢兢抬起頭來,偷覷著皇帝的尊容。

在皇宮門外,大景皇朝最後一任帝群華弘跪伏於地,朝著陳青霄跪頭於地,口中稟道:“罪君華弘,叩見吾皇,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令華弘和他身後一班臣子都意想不到的是,陳青霄非但沒有出語嚴厲,而且語氣神態俱是十分地溫和。

華弘站起,卻情不自禁地拭了拭額上冷汗,如今他的性命全都握在他人掌中,如何不膽顫心驚?

陳青霄唇邊浮起絲淡淡的笑容,很快釋去,曾經他也以為,成者為王的感覺會很好,但令他實在想不到的是,看到華弘作此卑瑣樣,他心裏非但不喜,反而有種淡淡的失落。

“請萬歲登陛。”

鼓樂大作,陳青霄腳踏漢白玉階,一步步走得平穩,朝著這方大地上最高的那個位置,他目不斜視,隻身一人,卻凝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渴盼了多少年,等待了多少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曆史將會記住,他的名字,叫——陳青霄。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之聲此起彼伏,那橫亙在他麵前的巨大障礙,於今日今時,終於掃蕩一清。

陳清霄坐上了龍椅,極目望去,整個凡塵都盡收眸中。

金鍾連續撞響了九次,然後由司儀官手捧第一道禦詔降階,宣布冊封各個官職的名單:

“宣丞相孫睿鳴,上殿覲見!”

“宣吏部尚書李仕沐,上殿覲見!”

“宣工部尚書秦如安,上殿覲見!”

文官之後,方是武官,文武百官齊齊登殿,分列於金階兩旁。

本來,這些人出身草莽,對於這些繁瑣的朝廷禮儀並不熟悉,幸而在此之前,代世容請了禮部官員反複對他們進行訓練,才使得今日之大典一絲不苟地進行。

“朕,自瑞和五年,於安河村開始起兵,輾轉各處南北,曆大小百餘戰,幸得良臣幹將相助,今日終成之非常大業,朕心甚慰,然諸位居功甚偉,當賞之,來人,傳朕之封賞!”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花團錦簇的,賞賜,封爵,賜宴,大殿之上一片喜氣洋洋,眾人均是眉開眼笑。

禦酒,佳肴,宮女的清歌曼舞,使這幫出身草莽之人第一次大開眼界,同時也覺得意躊誌滿。

金樽美酒鬥十千,星河輝映,玉獸呈慶。

宴飲直至夜中方罷,陳青霄起身,在宮侍的服侍下離去,剛入內廷,一身盛裝的鄧王妃便迎了上來,替他更衣。

“愛妃,”陳青霄借著酒意,不禁把她抱過來,在她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你今夜可真美,就像一

朵花似的。”

“是嗎?”王妃雙頰微微泛起桃紅,朱唇微啟,露出珠寶似的貝齒,“皇上難道不覺得,臣妾有些老了嗎?”

“老?”陳青霄微愣,借著燈燭的光細看,才發現王妃的眼角邊確乎是多了幾條細細的皺紋,旋即笑道,“本王……朕也老了。”

“可夫君現在是皇上了。”王妃的話音裏難掩落寞,“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夫君會有很多的嬪妾,而臣妾卻已然人老珠黃,不堪細看。”

“敏兒你胡思亂想些什麽,”陳青霄挑起眉頭,麵露不悅,“你是朕最愛的女人,一生一世都是。”

“皇上真地,不會嫌棄臣妾嗎?”

“當然,要不,朕起個誓?”

“不必。”鄧王妃眼裏盈起幾許淚光,“臣妾相信夫君。”

陳青霄又細細哄了她許久,才哄得她破啼為笑,攜著她入錦帳安眠。

次日,陳青霄起來,一大早精神抖擻,整個人神采奕奕,先在宮侍的服侍下,用了早膳,又在鄧王妃的服侍下,穿上袞袍,乘著龍輦往大殿而去。

他剛剛登基,諸事繁雜,千頭萬緒,要和孫睿鳴及新封的六部尚書商議,不過他心頭惦記著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封後。

鄧王妃自微寒時便跟著他,那時他隻是西河村中一個落魄士子,在家中自習詩書,雖文采過人,武藝超群,卻無人識之用之,竟有明珠棄於荒野之嫌,陳青霄時常麵壁自歎,怕今生永無出頭之日,是鄧王妃在身畔一直鼓舞他,陪著他,才讓他扛過最艱難的歲月,對此,陳青霄一直感念在心。

他暗暗拿定主意,不管今後何等富貴尊榮,對鄧王妃卻絕不變心。

金鍾長鳴,皇帝升座,兩班文武上殿。

孫睿鳴先上一道奏折,內呈諸多事宜,陳青霄一一準奏,然後輕拂龍袖道:“朕心中也有一事,想與諸位商議。”

“皇上請講。”

“朕想擇吉日,行封後大典。”

殿下諸臣聞言,均是一怔。

“皇上所言極是,曆來新帝登基,次後便是封後大典,帝後和睦,為天下之表率,微臣願執筆擬辭,上呈賀儀。”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滿殿臣子也皆齊齊稱賀。

陳青霄快慰異常,試想人生四十餘載,唯有此時,如此順遂,教人快樂異常,他不由意氣風發,離席賦詩一道,以禦筆題之,遂有宮侍近前,小心翼翼地捧過一旁,又一名宮侍上前,重新鋪上白紙。

“睿鳴。”禦花園裏,陳青霄手執金樽,眸中難掩感慨。

“皇上在想什麽?”

“朕苦心等待多年,霸業終成,然心中之慨,卻難用三言兩語形容之。”

“皇上?”

“曾經,朕也以為,拿到這天下赫權柄,便可放鬆懷抱,縱意為之,至今時方才曉得,這帝王原來是這般寂寞。”

“皇上很寂寞嗎?”

“當然。”

“不過,皇上年輕事的鴻圖偉業,不也就實現了嗎?”

“確然如此。”陳青霄點頭,“也隻有坐在那金鑾寶殿之上,眺望億兆蒼生時,朕會想起那些微寒的過去,想起很多,想起——”

陳青霄的眸色深了。

孫睿鳴沒有言語。

他也是世間大智大慧之人,深曉像陳青霄這樣的霸主,無論成功,抑或失敗,心中的情緒都非常人能夠領悟。

“齊稟皇上。”一名宮侍忽然走了進來。

“何事?”

“宮門外有一幫人,撞鍾請見。”

“請見?”

“是。”

“何事?”

“奴才,也說不好。”

“朕知道了。”陳青霄擺擺手,“傳朕禦旨,將他們領至側殿,稍頃,朕便會召見。”

宮侍領命而去。

陳青霄這才起身,在宮侍的服侍下,徐步離開禦花園。

“臣等拜見皇上。”

陳青霄目光淡淡一掃,但見是那些義軍統領,一個個現在的臉色頗有些古怪。

“哦,朕連日忙碌,倒是把你們給忘記了。”陳青霄麵色十分地淡然。

那幫人心裏大多有氣,但如今時勢比人強,那些刺心之話,自然也就說不出來,隻一個個像木頭樁子似地立著。

“諸位此來,”陳青霄雙手張開,撐住桌案,目光緩緩從他們臉上掃過,“是為了什麽?”

眾人麵麵相覷,想陳青霄在進皇都之前,抑或在創業之中,並無一人跟隨在他身側,也並無一人出過半點力氣,此刻要說那討賞的話,無論如何卻都開不了口。

陳青霄自己也暗暗地揣度著,倘若將這幫人全部棄之,他倒也下得去手,隻是這幫人中,確有一兩個英才,怕的是他們心中不服氣,日後難免生些閑氣,或者拿大托老。

眾義軍首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終於,內中一人出列,在金階上跪倒,往上叩頭:“拜見皇上,望皇上心胸開闊,萬兀記掛從前之事。”

“心胸開闊?不計較從前小事?”陳青霄微微冷笑——小事嗎?背後放冷箭,是小事嗎?聯合起來對付他,是小事嗎?落井下石惡語傷人,是小事嗎?

眾義軍首領實在有些畏縮,從前也知道陳青霄勢大,卻並不料他真地能成一番大業,如此氣候,讓人望而生畏,卻又無一人能及。

而陳青霄看著他們,卻不得不聯想起那些淒苦的過去——曾幾何時,創業之初,無一人鼎力相助,所得到的,無外乎是白眼,諷刺,挾私報複,都說他陳青霄青天白日在做夢,一個黃口小兒,也敢望天下項背。

尤其是在他兵敗如山倒之時,棄他去者多不計數,有人嫌他貧,有人嫌他老,有人嫌他仍自張狂,可有幾個人,真正多看過他一眼?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他陳青霄早年便明白了這一層,是以不惱,不怒,不怨,是以忍人之不能忍,含恥飲垢,苟存於世,縱然流落草莽,卻從未失去過心中真正的壯誌,誠天地可鑒,日明共明。

如今幸而功成,便有這許多人前來,叨光是嗎?想借著昔日之誼,稱兄道弟是嗎?緣何不想想當初未得誌時,他們那一副小人嘴臉?

陳青霄越想越怒,幾乎當場拍案發作,直想呼人把他們拖出去砍了,幸而他涵養極好,終究是把胸中一口怒氣給吞了回去。

“朕已在京郊,為諸位準備了美宅,沃田,諸位從此以後,便請到那裏享清福去吧。”

眾義軍首領一聽這話,不由齊齊打了個寒顫,更覺腦後涼風習習,卻不敢去看陳青霄那雙熠熠閃燁的眼眸,訕訕退了出去。

發泄完胸中怒火,陳青霄並不覺得如何快慰,反而心頭陣陣酸漲難受,宮侍見狀,趕緊近前將他扶了出去。

回到後殿裏,陳青霄側身躺下,連飯都不想再多吃一口,鄧王妃趕緊過來看顧他,又命宮侍去外麵候著,自己引燃了熏香,用紈扇輕輕地扇著,口中勸慰道:“陛下,您這又是跟誰置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