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不臣之心
這突然的變故,令兩邊人齊齊無聲。
小將也不戀戰,撥馬回轉中,上樓向孫睿鳴複命:“將軍,末將幸不辱命!”
“做得好。”孫睿鳴點頭,“稍後,我會將今日之戰記於功勞薄上,連升你兩級!”
“謝將軍。”
敵軍見大戰未起,先自折損了一員將領,不由鼓噪起來,一時間衝出幾匹座騎,直至城樓之下,仰頭叫囂,孫睿鳴並不讓人應戰,而是命令士兵們先放了一輪箭矢,將來將震退,然後便鳴金收兵。
夜色漸漸沉寂,有將領擔心敵方突然襲擊,不由都有些難以成眠,孫睿眠卻格外沉定,讓他們各自休息去。
接下來好幾日,敵軍始終沒有任何動靜,邯州兵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好些將領輪番來向孫睿鳴請戰,都被孫睿鳴止住。
時間長了,軍中難免起了些議論:“都說將軍英勇善戰,難不成,卻是怕死?”
“混說什麽呢?將軍向來智計過人,既然下令讓咱們按兵不動,那就按兵不動吧。”
卻說第十天頭上,城外忽然戰角長鳴,負責守城的士兵匆匆來報:“齊稟軍師,外麵又來了一撥人馬。”
“嗯。”孫睿鳴點頭,“我已經知曉,你們且回原處。”
言罷,他遂起身,帶著幾名親兵上了城樓,但見城樓之下,果然煙塵滾滾,數萬士兵排成一個圓形的陣法,當中一輛戰車,其下坐了句身著長袍,手執長劍之人,孫睿鳴雙眼微微眯起,仔細觀其麵相,見其氣度從容,遠非尋常人可比,心中暗揣,朝廷中何時出了個如此的人物,為何他從來不知?
一騎黑馬從敵軍營裏縱出,馬上之人仰頭大喊:“呔!爾等都聽好了,我乃周將軍麾下右營先鋒秦雷,有誰敢出城與我一戰?”
“軍師!”陳千雲提劍行至孫睿鳴身邊,拱手道,“請準我出城一戰。”
“慢!”孫睿鳴擺手。
“怎麽?”陳千雲眼裏閃過絲不奈,“將軍是小覷陳某嗎?”
“在下是擔心,敵方有詐。”
“有詐?”若孫睿鳴質疑他的能力,陳千雲或許會當場發作,但孫睿鳴卻說敵方有詐,陳千雲便不好說什麽了,隻得把送到唇邊的話咽了回去,退下一旁。
“怎麽?爾等宵小之輩,是怕了秦爺爺嗎?”秦雷在城下兜了好幾個來回,始終不見有人出戰,不由焦躁起來。
“你去,”孫睿鳴轉頭叫過一個士兵,“去請廖校尉前來。”
“不必了,”孫睿鳴的話還未落地,廖廣遠已然出現在城樓上,“軍師有何吩咐?”
“你來——”
孫睿鳴把他叫到近前,沉聲囑咐了幾句,廖廣遠聽罷,輕輕點了點頭,朝孫睿鳴一抱拳,轉身走下城樓。
城門緩緩洞開,廖廣遠領著數十輕騎出城,在樓下一字排開,他雙眸緊眯,瞳色凝黑,自有一種不怒自威之態。
“你——”秦雷看看他,眼裏浮起幾絲不屑,“如此模樣,也敢上陣與我對敵?”
廖廣遠一言不發,撥馬上前,秦雷確乎沒把他放在眼裏,故此第一招隻用了三分力,卻被廖廣遠一劍給封了回去,秦雷微微一驚,整個人也變得凝肅起來,施展開全副本領與廖廣遠廝鬥。
幾十個回合後,秦雷愈加迷惑——不管他左衝右突如何變化,廖廣遠始終端凝如山,用的也隻是同一
招,但就那麽一招,卻百試百靈,秦雷戰他不下,廖廣遠也無意取勝,兩人便那樣僵峙住了。
忽然,敵軍陣營中一陣鼓聲催鳴,一支人馬從中軍中殺出,直襲廖廣遠,廖廣遠卻似乎早有預料,並不慌亂,將手中長劍一揮,身後的士兵頓時分成三隊,分別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敵軍們顯然沒有料到有此一著,一時間在原地頓住,邯州城上又是箭雨齊發,有不少敵軍頓時中箭倒地。
兩戰皆敗,敵軍的士氣大為低落,而邯州城內,無論軍民,皆是歡聲沸烈,人人奔走相告。
“軍師指揮若定,談笑間已然破敵,果然是大家風範。”
將領們齊聚中軍帥帳,代世容第一個稱讚道。
“是啊,”另一名將領也忍不住道,“從前隻是聽說將軍如何厲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教人好生欽佩。”
孫睿鳴的表情還是那般淡然:“真正的大戰,還未開始,諸位不要輕敵。”
“大戰?”
“是,今日這一支軍隊,與前次大為不同,尤其是那個坐陣中軍之人,從容若定,胸納乾坤,是個極善用兵者。”
帳中一時沉默。
“不過大家不必憂慮,隻需各安其職。”
“傳本王令諭,從即日起,凡州中上下人等,皆從軍師所命,有不從者,軍師可先斬後奏!”
其實,不用康河王傳令,所有人早已唯孫睿鳴之命是瞻,他但凡一句話傳下去,立即便會落到實處。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敵軍似乎並無攻軍之意,而是在邯州城外重重布圍。
“睿鳴,敵軍似乎是想打持久戰,或者,困城。”
孫睿鳴仔細地觀看一番,微微點頭:“當是如此。”
“那我等——”
“我已經查過,城裏的物資足夠十月之用,他們要想持久,那就持久,他們要想強攻,咱們也絕不手軟,總之,他們遠道而來,後方補給線極長,堅持不過三月。”
“此言有理。”代世容點頭——看來孫睿鳴早已把所有的結果仔細考慮過了。
是日,孫睿鳴下令,不管城外的情況如何變化,始終堅守不出,讓士兵官民隻是養精蓄銳。
城外。
“主帥,這邯州兵甚是頑固,竟然置朝廷威儀,法度全然不顧。”
坐於案後的男子一言不發,仿佛根本沒有將城外的戰事放在眼裏。
“主帥?”
“你且回營休息吧,本帥自有驅遲。”
將領不敢多言,隻得默默地退了出去。
俞子衍這才抬起頭來,朝外麵看了看,邯州軍防禦之嚴,城池之固,將帥之和,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記得從北地返回京師之時,他隻是隱約風聞,說邯州義軍的統領,做了許多義舉,他尚不相信,今日一見,方知為真。
看來這個陳青霄,並不是那起出身草莽的亂世英豪,隻憑一腔熱血貿然起兵,而是有著卓越的軍事才能,和長期征戰之經驗,而其麾下藏龍臥虎,更是深不可測。
俞子衍不禁輕輕歎了口氣,聯想起自己在京師所見之情形,愈想愈是心寒——皇帝根本不理會百姓疾苦,於宮中夜夜笙歌,朝朝華宴,滿朝文武也是暮氣深重,各貪祿位。
一絲冷笑從俞子衍唇際浮出,其實,臨出軍之際,他的心裏便有兩番盤算——倘若此戰
可打,那便打,倘若此戰不能打,他則會——
奇怪。
站在城樓之上,孫睿鳴看著幾十裏外巋然不動的敵營,眼裏閃過幾許困惑——按道理說,對方早已發起攻擊,再不然也會派幾隊人馬出來叫陣,可是為什麽,看這情形,對方不但是想保存實力,而且是——
孫睿鳴腦海裏突地閃過一個念頭,然後轉身加快步伐朝樓下而去。
太陽緩緩地墜下地平線,士兵們都圍在桌邊吃飯,康河王和幾個左近的幕僚同處一席,他目光掃過諸人,卻發現缺了一個,不由道:“睿鳴呢?”
“自戌時起,一直呆在帳中,不曾露麵呢。”
“哦?”康河王微覺驚訝,“他這是——”
“我去過幾次,到底不便打擾。”
康河王想了想,仍舊埋頭吃飯。
直到月亮升上樹梢,孫睿鳴才從自己帳篷裏出來,卻意外地發現很多人都在外麵等著他,不由一怔。
“先去吃飯吧。”代世容輕輕地道。
“是啊,去吃飯吧,飯菜都涼了,我讓士兵們再給你熱熱。”
孫睿鳴點點頭,走到桌邊坐下,待士兵們送上飯菜,他便拿起碗筷吃起來。
“你們說他,”幾個幕僚站在遠處,不禁壓低聲音道,“到底在想什麽呢?”
“看不出來。”
孫睿鳴吃完飯,起身走向主帳,讓親兵進去通稟,得到康河王的允準後,他方才邁步入內。
“王爺。”
“何事?”
“恐怕幾日之內,天下將有大的變動。”
“哦?”康河王放下手中書冊,眉梢微微挑高,“睿鳴為何這樣說?”
“我觀那城外統兵之人,並非泛泛之輩,疑其已動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康河王先是愣了愣,然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不臣之心,朝廷派來征剿叛匪的王師,居然,居然也——”
“如今天下紛亂,群雄並起,有異心者並非我等,這倒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我擔心的是,如此一來,四方割裂的局麵將會很快出現。”
康河王聞言,卻霍地站起:“這不正是我等期盼已久的時機嗎?”
“確實是時機。”孫睿鳴點頭,“曾經鼎盛一時的大景王朝,轉瞬間就將分崩離析了。”
“話不能這樣說。”康河王擺擺手,“自來不破不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倘若不是如此,我等英雄緣何有機會得出?”
“殿下所言極是,自古有言,時世造英雄,縱然我等非泛泛之輩,欲有一番驚天動地的作為,也需得天時地理人和俱備,如此方能趁勢而起。”
“那麽,”康河王雙眸燁燁閃亮,“依軍師看來,現在,是時機了嗎?”
“且再給卑職十日之期。”
“好。”康河王點頭,“本王就再給你十日。”
“還有,”孫睿鳴加上一句,“縱然時機成熟,殿下也萬萬不可心焦,小不忍則亂大謀,那九五至尊,可隻有一個。”
康河王點頭,旋即道:“本王省得,你無須憂慮。”
孫睿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送到唇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不是他多慮,人非聖賢,皆有七情六欲,倘若功成,難免驕矜,更何況是問鼎天下,留名青史之大業,更是令從古至今無數英雄折腰。
(本章完)